正式開演前,舞者們陸續走進觀眾席,一一邀請觀眾到舞台上共舞,裸露的背牆和收起的翼幕放大了活動空間,中上舞台置放五張白色桌子,每張桌子旁有幾張白色椅子。中下舞台的空間是表演者與觀眾共舞的空間,受邀的觀眾有些人手腳靈活,有些人緊張遲疑,經典老歌《我要為你歌唱》和其他音樂輪流播放,此時也允許觀眾為其受邀共舞的親友拍照,場內不時傳出歡樂的笑聲,為接下來有點沉重,帶點詼諧,但也諷刺的正式演出揭開序曲。
幾下閃燈結束後,舞者們有些人三三兩兩的坐在桌子旁,也有人獨坐一桌。數秒過後,他們快速換座位,在第三次換了座位後,他們開始無厘頭的各說各話,連獨坐者也自言自語般喃喃說個不停。從左上舞台頂端斜照的燈光灑在台上,既孤獨又飽滿。終於,他們的語言越來越清楚,不外乎相親時常聽到的語句。最受矚目的話語應是自稱不挑剔女子所提的誇張擇偶條件,她看來有點過於矯飾,雖然將氛圍提升至高點,但也稍稍抹煞了先前營造的「寫實」境界。以桌椅為道具的概念,除了具體事實的陳述外,是否也意味著視而不見、隱形的象徵暴力,人人心照不宣卻隨時有感的社會壓力。桌椅既是初次約會的咖啡廳,也可能是紙醉金迷的夜店,舉行婚宴的會場,或是自宅家裡,使得一桌二椅的概念在此無限延伸。
在《Mambo Italiano》的歌聲中,一對男女啟動雙人舞的腳步,漸漸的其他舞者也加入陣容,同時隱約可聽到學舞時常聽到的口令:「左腳、右腳…」。這歌聲將我的思緒拉進影歌舞三棲義大利籍女星蘇菲亞羅蘭(Sophia Loren, 1934-)主演的幾齣電影場景,如《梭城艷史》(Scandal in Sorrento, 1955)及《香城春戀》(It Started in Naples, 1960),片中都有她迷人的舞姿。在她和法蘭克辛納屈(Frank Sinatra) 、卡萊葛倫(Cary Grant)合演的《氣壯山河》(The Pride and the Passion, 1957)中,她也跳了一段佛朗明哥舞蹈,那是至今都令人難忘的身影,真是看她千回也不厭倦。
還好我飄走的思緒很快便再拉回眼前的景象,台上已展開一男二女的糾纏,在一陣拉扯、對望後,男子獨自走到下舞台,面向觀眾席,數度欲言又止,最後終於說出他覺得自己是女生,話一說出他便被眾人推擠,表徵同性戀者受到排斥的處境。整個作品中,也不時透露對單身、雙性戀、婚外情等,各種男女關係、情愛依託的探討、質問、批判、諷刺。動作型態則是優雅與粗暴交疊摻揉,在優雅的舞姿裡隱藏殘酷的現實,卻也在粗暴的肢體表現中呈現溫柔的心意。但是整場演出中的對話似乎太多,強奪了肢體可以表達的意境或以身體符號取代語言的作用;雖然如此,單身女子急迫地說:「我可以幫你生很多小孩」時,確實也點出社會慣習難以癒療的沉痾,為何女人一定要為男人生小孩?女人難道不能為自己生小孩嗎?
另一個段落中的男女兩人在一件西裝外套的裡外依偎、爭執,有時親密的共穿外套,有時爭著將對方的手臂推出袖外,在穿脫之間顯現情感的契合或分裂。這樣的表現形式看來似曾相識,在前不久才演出的《我.不是我》中,也運用了類似的手法,表述人與人之間的連結、牽掛或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曖昧情愫。於此,衣服除了是具體物件的表徵外,也成了象徵關係強弱的抽象符號。在《曼波搖滾》的其他幾個段落中,衣服也是虛實兼具的符號,透過穿衣與脫衣間的身體傳遞各種不同的訊息。例如以婚禮的進行過程展現傳統習俗與當代思潮間的抗衡時,箝制在新娘禮服下的軀體與靈魂彷彿受到宰制般的壓抑,無論將禮服套在女子身上或包覆在男子身上皆然。再者,當新娘的捧花拋出時,舞者們以慢動作呈現心中膨湃的期待,但搶到花時的心情卻似乎有著隱隱的低落,不知自己到底要追求什麼,虛實相間的對照使得矛盾的層次更為顯明。
隨後,透過各國語言、不同音樂及桌椅調度的轉換,或是跳著探戈的女子周旋於二男的身姿迴旋,在在暗示複雜的關係在不同的場合、國界都有可能隨時發生。最後,場內的燈色收暗,舞者們圍繞在桌椅旁奔跑、喃喃自語,當燈又全亮時,語音頓時完全停止。終場時,曼波舞曲再度出現,彷彿暗示著當時間日復一日的流逝時,地球照樣運轉,生活持續進行,舞照跳,馬照跑,擺盪的際遇也持續不斷的搖滾。
賴翠霜的作品有其一貫特色,或許是受到德國表現主義的影響,總是有著壯大的衝突與美感並陳的現象。在《曼波搖滾》中,重複呈現的跌落再起,也是她的常見手法,有如加強語氣的文字敘述般,讓視覺的感受極致強化,例如當眾人一起朝右,跌落椅下後,換座位再起時,集體呈現形成的碩大意象,就有別於個人的小起小落,彷彿用了放大鏡來擴張視角的收納。此外,在她的作品中,社會寫實的意境也相當濃厚,她擅長在作品中解讀人際關係與自我剖析,若說舞蹈是她的工具,她的成品則是有如蒙太奇電影般的佈滿拼貼符號。
《曼波搖滾》
演出|賴翠霜舞蹈劇場
時間|2017/10/13 19:30
地點|台南市原生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