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真
「唐美雲」與唐美雲,虛飾與真實之間
「為何是陳武康?」在黑特劇場許多篇質疑了與陳武康跨界合作的必要性。演出之時,唐美雲簡略說明何以是陳武康來「問美雲」:2020年陳武康與傑宏.貝爾曾合作自傳性作品《攏是為著.陳武康》,但這似乎不能真正回答何以是陳武康而非其他演過自傳性作品的藝術家。不難想見,異質性領域的藝術家對話或許能碰撞出不同的思維,但異質領域的標籤也容易帶來更多期待。
各種形式的跨界合作屢見不鮮,但若以「戲曲」與「舞蹈」去看待此次唐美雲和陳武康的跨界合作,可能會感到失望,觀眾也許期待戲曲和舞蹈之間會激盪出何種火花,而實際上只有在唐美雲唱〈苦海女神龍〉,陳武康為其以彩帶舞伴舞時才似乎稍稍回應了觀眾對「跨界舞蹈」的預設(即使這個彩帶舞更像是一種懷舊影像的不協調的諧謔感)。
問美,雲知道(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提供/攝影趙紹伯)
《問美.雲知道》的主體是唐美雲,陳武康是輔佐性的角色,它是兩個藝術家的對話,在提問和回答之間勾勒一個戲曲演員的生命歷程。「非得是陳武康嗎?」散戲之後也是我不斷思忖的問題,當然,每個人都可以對唐美雲提問,包含她自己,以自己來完成獨角戲訴說演員歷程。然而,相較於其他自傳性作品的自我表述或挖掘,陳武康適時地以幽默或無厘頭的提問讓觀眾會心一笑,透過他者的眼光看待一位戲曲演員長期在自我與角色之間切換的歷程。
兩人的互動不生澀,以提問與對答過程而言,並不讓人感到冗長或不耐,或許陳武康自帶輕鬆的特質讓這齣戲不至於過於沈重,同時他的提問引領唐美雲卸下角色,以「唐美雲」的身份走到舞台前,而當陳武康不在舞台上,可以看出卸下角色的唐美雲帶有一種侷促不安。至於觀眾的提問何以是陳武康回答,是為了替唐美雲解套嗎?從陳武康的部份提問可以看出唐美雲迴避了某些問題(例如感情領域)。誠然演員有權力選擇回答或不回答,然而當劇目設定試圖開啟一扇對話之窗時,如何回應、或是否要回應戲迷的期待與好奇是需要斟酌之處。
家庭啟蒙至今日神話,說了的與沒說的之間
從戲的結構來看,大抵緊扣在「唐美雲演戲的起點」,無論是藉由陳武康的提問讓唐美雲口述,或是戲中戲〈張世貞下凡〉回憶童年見父親蔣武童飾演張世貞在心中種下的種子,此種自傳性作品是經過傳主的選擇與剪裁,何者想說、何者不說都是有意識的選擇,而本劇強烈地圍繞著家庭的啟蒙,即使她曾經擁有歌手夢遁逃至他方,仍舊再次投入歌仔戲的懷抱尋求「與父母的連結」,在最後一場戲中,唐美雲一張張攤開父母親的照片,為戲的結構作了循環回復,彷彿回到演員的起點,再次扣合著家庭。
〈張世貞下凡〉回憶父親的片段由唐美雲閃耀青年團擔綱演出亦有傳承意味,朱念緯扮演張世貞,花槍、打出手或自高台跳下,動作俐落頗有氣勢,唯腳步動作稍亂。另一齣戲中戲〈千里送京娘〉在「2021承功—新秀舞臺」亦曾由青年團演出〈送京娘・夜送〉,此次則由唐美雲與小咪搭配演出,小咪飾演的趙京娘講求趣味性,將愛意表露無遺。兩齣戲中戲一武戲、一文戲,一由青年團傳承演出,一由名角搭配擔綱,適度地調配了戲的冷熱。最後一齣〈太真妃—招魂〉則呈現唐美雲無論何種行當皆能應工,唐美雲以獨角戲在唐明皇、楊貴妃與道士三種角色以及生、旦、丑三種行當間迅速地切換,具有一人千面的能力,同時也呼應著舞台上各齣劇目的戲服,每一次的演出都更加飽滿了一個演員的生命。
問美,雲知道(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提供/攝影趙紹伯)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舞台手法是攝影鏡頭的運用,陳武康推著鏡頭圍繞在唐美雲身邊時,鏡頭是他人的目光;當唐美雲說起父親時常站在舞台一側看著她演出時,鏡頭又成了父親的眼神。同時,面對鏡頭是唐美雲演藝生涯的特殊之處,她從舞台跨足電視娛樂,是一個演員如何面對鏡頭的象徵。
或許《問美.雲知道》不能滿足觀眾對戲曲與舞蹈跨界合作的期待,但是從唐美雲選擇的自我揭露片段看出她所重視的家庭關係,陳武康的提問則透露出她的迴避與不安,卸下角色赤裸地呈現自我,可能也是演出自傳性作品困難之處。觀眾也許有更多的期待,但我寧可認為提問只是一個開始,在問與答之間不只看一個人說了什麼,也為現在她沒說的、不願意說的保留一點想像的空白。
《問美.雲知道》
演出|唐美雲、陳武康、唐美雲歌仔戲團閃耀青年團
時間|2022/09/04 14:30
地點|臺北表演藝術中心大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