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陀劇場自1989年首度翻譯改編懷爾德(Thornton Wilder)的《我們的小鎮》(Our Town),於今年成立25年後,第六度推出《淡水小鎮》。一齣由同一劇團在臺灣上演六次的戲碼,已經毫無疑問成為果陀劇場的定目劇。那個本來設定在廿世紀初期美國新罕布夏州的小鎮,也已經成功轉換成臺灣劇場觀眾的戰後淡水小鎮。
懷爾德設定以極簡的舞台,演員不用道具,全以肢體表情呈現的表演,也由果陀劇場繼承。這個本來在懷爾德筆下就是虛構的小鎮 Grover's Corners,落實在臺灣卻成了眾所周知的淡水。然而,有趣的是,劇本所支撐起的結構,輔以敘事者的介入,本來就無意打造觀眾對於劇中小鎮的直接的認同或是情感的連結。原著文本顯然想要透過劇場空間的精簡、時空的模糊、一般的角色與平凡的日子,呈現作者所謂的普世性。這個普世性的意圖,卻在《淡水小鎮》的改編中,刻意地營造出戰後臺灣的獨特圖像。
在這一版的《淡水小鎮》中,故事主軸的兩家人,艾家與陳家,分別是本省與外省,劇中還添補了落寞的外省老兵老王對於淡水的不滿、淡水本地人對老兵「不愛台」的憤怒、本省人嫁女兒時對於交換戒指儀式「技巧」的堅持、外省婦女的旗袍等,在身份上刻意著墨戰後臺灣的指示。這一版更直接定位淡水作為劇本小鎮的企圖心,更莫過於敘事者曹啟泰直接中斷演出,拉出艾父與中山堂現場觀眾互動,開放觀眾對於淡水鎮任何相關地理歷史風俗人事的提問,而艾父皆會一一解答,表現對淡水小鎮的瞭若指掌。這樣的操作,顯然有意在彌補劇本上無法完成與觀眾的連結,而透過敘事者全能地操控時空與表演,強勢導入觀眾對於淡水小鎮的認同。
然而,如果要說果陀劇場的《淡水小鎮》以淡水的特殊性更動了懷爾德的普世性,那倒也未必。懷爾德所設定的那個普世性的小鎮,空間上是個有教堂、有平房、有院子、有墓地的小鎮,人物上的安排亦是典型美國小鎮的職業與身份;換句話說,這個普世性的小鎮從來就不那麼「普世」,而是以廿世紀初期的美國小鎮,作為標準的「我們的鎮」(Our Town),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獨特小鎮。這樣說來,果陀劇場其實是揭下了美國這個「我們的」(誰是我們?)小鎮的面具,換上一張我們的(臺灣的?)小鎮臉孔,應該不是太偏離原著的改編。
跨文化的爭辯如果不能意識到所有以普世性宣稱的價值,都實際上具有歷史的侷限性,25年來《淡水小鎮》在臺灣的第六次製作,則仍會被視為對於翻譯原著所具有普世性的不忠,而永遠無法真正開始在地的歷史。
《淡水小鎮》
演出|果陀劇場
時間|2014/06/13 19:30
地點|台中中山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