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Our Town)為1938年美國作家桑頓.懷爾德(Thornton Wilder)所編寫,同年首演於普林斯頓,在當時以寫實主義掛帥的美國劇場圈裡,懷爾德覺得此美學主流「令人窒息」,因而選用劇中劇(méta-théâtre)的方式書寫,並使用空台演出,讓觀眾能運用文本建構的意象,跳脫寫實場景的滯涸,保持一定的理性疏離,並透過自我的想像,穿梭於理性與感性之間,省思「小鎮」於時間的流裡,我們週遭人的生活與物的變遷。
這樣的舞台概念似乎於美國是創新之舉,然而早在19世紀末的歐洲,反寫實已成為提升劇場藝術的主要思潮,1917年法國,傑克.柯波Jacques Copeau 更完整提出空台(tréteau nu)的詩意概念:「在紙箱做出的樹中,觀眾只會看到紙箱,不是樹的顫動。舞台上的環境是由演員透過演出來創造…,鳥鳴聲來自於演員而不是音響效果。空的舞台讓演員與觀眾的想像被解放。[…]舞台越空,越多的動作(action)可以產生魔力,舞台越是樸實無華越多的想像可以於此自由地發揮。[…]在這空無的舞台上,演員承載了一切的實現與將自我的掏出。」寫實與詩意兩者極端的爭辯在「導演」引領之下逐漸取得了平衡,交會於新寫意的十字路口(carrefour naturalo-symboliste)成為了新的「現代劇場」語彙直至今日,在這樣簡述的歷史回顧下,我們試著去分析為何台南人劇團《安平小鎮》導演廖若涵會如此呈現此劇,與其中的優缺。
《安平小鎮》因為是「改編」作品,所以整體的情節脈絡劇中劇的形式仍依照原著而走;偌大的片廠內,一齣名為《安平小鎮》的戲正在上演,特別是團長李維睦成長的安平,透過本人於舞台上演出,訴說安平的過往,建構己失去的過往原貌。因為「真人」「實地」的演出與一份在地的情感,讓我們希望有更真的事物來回憶感動,導演廖若涵選擇了當時懷爾德的方法,以「疏離」的方式建構「認同」。由扮演舞台監督的蔡柏璋開啟戲中戲的起點,開場最初「舞台上的環境是由演員透過演出來創造…,鳥鳴聲來自於演員而不是音響效果。」隨著演員於舞台上的扮演,慢慢引領觀眾進入《安平小鎮》的故事情節中。
人物構成雖是「安平」的人,情節主軸仍是「小鎮」,《安平小鎮》的「安平」認同構成筆者認為主要是隨著舞台上的機動性而呈現,舊照片的影像投影與過往安平船筏浮移的呈現,再加上在地土生土長李維睦團長的口白講述,「那個味、足安平。」可惜的是,《安平小鎮》的解構疏遠也隨著舞台上,舞台戲中戲的裝置,演員戲中戲的演出,技術器材的展現,攝影機與投影的介入等…產生。筆者於2011年亞維儂藝術節,見識許多國際知名劇場導演,遇用不同的攝影投影技術與方法活用於舞台之中,近年攝影機於劇場拍攝投影運用似乎正成為一種流行,或許有時舞台因著投影畫面,建構出另一種視覺美感與可能,然而是否每一部戲都適用於這流行中值得討論一番。《安平小鎮》劇中多位演員演出超齡的角色,因著投影的放大,將原本建構的劇場幻覺完全打破揭露,原來已經的戲中戲,因著攝影影像更拉出了「戲中戲中戲」而令人無法入戲,這原本極需要一份在地認同的《安平小鎮》於是成了陌生,將筆者(身為台南人)想要感受於安平味中拉出距離。「安平」應該成為全戲的主體,卻似乎僅成為懷爾德「小鎮」劇中的客體,只是借安平之地為「小鎮」故事的「安平」「小鎮」。
雖然疏離了點,但台南人劇團做戲的品質與技術仍是值得讚許的,導演廖若涵是位懂得舞台語言(langage théâtral)的年輕導演,然而一股年輕的衝勁,如同她於節目冊中自述「抵抗這個文本,拒絕被它『收服』,[...]可以不僅限於『再現』,而能有機會探尋另一種表現方式[...]。」這樣的想法反而令筆者感到也許她不自主地(或有意識地)專注於舞台形式的探尋之中,而忽略了真正核心主旨的確認──是真正台南的安平小鎮,還是美國的小鎮搬來安平?導演「現代劇場」的手法,如果僅挑戰經典文本《小鎮》,也許加上了比懷爾德當年更為現代化的技術顯得新鮮精彩,但加上了古早味的「安平」,是否單純的「寫實再現」讓人少點疏離,那份寫實或許會令人更加感動認同。
《安平小鎮》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3/10/05 14:30
地點|台南文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