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黃廣宇(臺北市立大學中國語文學系學生)
白蛇故事在傳統戲曲各劇種,有不同面向之流變:崑劇早有清代方成培所撰之《雷峰塔》;京劇多以田漢《白蛇傳》為定本;歌仔戲則多有顛覆白蛇故事之演繹,如明華園戲劇總團《超炫白蛇傳》、一心戲劇團《千年》等。而今年臺灣戲曲藝術節小旗鑑製作《青姬》,以實驗戲曲挑戰本事規範,借鏡《白蛇傳》及其他變形故事(如:《後雷峰塔傳奇》),融合京劇、崑劇、歌仔戲三大劇種,亦結合現代舞之元素,開啟實驗戲曲跨界創新之新頁。
京崑歌仔塑造複調戲劇 演員作表滿溢情感空間
全戲融合京、崑、歌仔三大劇種,就聲腔體製區分:京劇為板腔體;崑劇為曲牌體;歌仔戲為雜綴體,三者格律嚴謹度有別,無形中切合三位主角性格:許仙(崑腔)較為拘束、東洋陰陽師吉光(歌仔戲)活潑無界限、青姬(京腔)則時而外放時而婉約。
然而當代戲曲一般至多採取雙聲腔融合,但《青姬》分別運用歌仔戲/京腔、歌仔戲/崑曲、崑曲/京腔等重唱組合,打破整體一致之藝術美學。同時配合東洋人身分,融入三味線編曲。在編腔上,也調整歌仔戲傳統四大調,保留鑼鼓點成份較少的【都馬哭】、【運河哭】、【七字清板】,多使用變調仔,銜接京腔【四平調】、【二黃】與崑曲曲牌,與崑笛、京胡營造中高音和諧音色,拼貼不同聲音、意識形態同時於一齣作品呈現,共築一齣複調戲劇。
青姬(二分之一Q劇場提供/攝影師陳又維)
正因融入婉柔崑腔,在第二回【畫妻】,楊汗如飾演的許仙無法繪出其妻眉目,能於兩首曲牌篇幅中凝鍊情緒,達到情感與情節雙高潮。又如第六回【重逢】,許仙與青姬大量情感喆問與衝突,戲劇張力龐大,京崑並陳之設計,更強化人物與立場。傳統戲曲抒情性強,觀眾欣賞常注重「抒情渲染」,而新編戲曲轉向注重文本,追求情節高潮,本齣戲可謂情感與敘事邏輯相輔相成。
於是綜觀三位演員作表及角色,許仙情感強度高低跌宕;飾演青姬的凌嘉臨,同時一趕三,行當相近,能快速分割三角色,充分表達不同愛情觀,著實烘托演員個人風采。反倒李佩穎飾演的吉光,在充實飽滿的情感空間中,敘事者身分限制角色發展及抒情強度,在觀眾視域裡稍顯單薄。
閉環結構交錯敘事時空 戲曲本質塑造實驗美學
《青姬》以陰陽師吉光為主要敘事者,讓角色身分合理化倒敘與插敘手法,穿梭線性敘事時空,使情節不覺突兀,結構四平八穩。如第二回【畫妻】,許仙內心與吉光初遇青姬,雙時空並陳舞台;同時吉光又借用陰陽師之法,進入許仙夢境,一回戲自然轉換場域,不落雕琢。
此外,編劇陳建星塑造許多前後呼應之處,使整體敘事成緊密的閉環結構。如吉光出場質問自己「我還是我嗎?」承啟最後青姬回憶白蛇前世,留下一句:「何必苦心學做人?」又如青姬出場吟唱【鷓鴣天】,訴說人之「情癡」,到第五回則由吉光運用歌仔調吟唱相同唱詞,換位情感,更連結角色共性。
青姬(二分之一Q劇場提供/攝影師陳又維)
從實驗劇角度審視,《青姬》外在形式創新突出,舞台設計以「斷橋」為主體,並突破鏡框舞台,「雙面台」設計讓觀眾面面欣賞演出角度,考驗演員表演能量。而現今多媒體動畫發達,全戲僅用燈光流轉時空,定調角色心境,無過多炫目,保有戲曲虛擬與抒情性,以簡御繁,重新觀照戲曲本質。
《青姬》不再受限於白蛇故事,編劇戲謔地調侃「西湖水乾,雷峰塔倒」之咒讖;轉換「借傘」一折之主從關係;增添罩缽女子一角色,讓現代舞者如蛇貌之肢體形態,流動全戲情感靈魂。文本不再探討異類相愛或背叛復仇之思考,轉向「愛」與「癡」不知所起之因緣結合,餘下「盡是情絲一點回綢繆」。看似雲淡風輕,但審視整體演出,因融合多重聲腔,使演員作表超越文本詮釋及編導手法,弱化導演與編劇,凸顯多元價值混雜的後現代,「導演中心」與「演員中心」之間重新衡量取捨,跨界產生的複調對話,無非是叩問實驗戲曲在文本及藝術美學上舉重若輕之思考。
《青姬》
演出|二分之一Q劇場
時間|2024/05/19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