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識的魔法《青姬》
6月
26
2024
青姬(二分之一Q劇場提供/攝影師陳又維)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694次瀏覽

文 蔡佩伶(專案評論人)

現在是最好的時代嗎?量子力學支撐想像力接地,勾勒出心識即無限的迷人圖景。如果要探尋當前世界的人類集體意識存在什麼共象:社群媒體疾呼的「獨特」也許是某種指標。自我實現成了人們念茲在茲的內心指引,為此奮戰;人們凝視著自己,尋覓完美吻合的失落另一半。在虛實整合彷彿泡泡的生活場景裡載浮載沉。

表面上,《青姬》狀似延伸《白蛇傳》文本,沿著經典佈局順流,像是分立局內外者的交叉對話。但對我來說,這部戲不只是大部頭經典的戲劇延續,它其實以愛之名深入倖存後的自我療癒,當生命歷程遭遇難以承受之重,如何在生命歷程與困境共存,如何在毀滅後還復本色。似乎直視著此刻的虛無氛圍,展示一種不困於外物(包含愛或傷害)的自在姿態。

在經典其後的時空探索創傷歸位

《青姬》以雙面舞台形式,卷軸般向觀眾開展《白蛇傳》其後的另一篇故事:來自日本的青年陰陽師吉光決心赴西湖雷峰塔解救白素貞一圓己夢,途中遇到無名地縛男魂和愛上他歌聲而相許的美麗人形蛇妖。最終吉光覺察男魂與蛇妖前緣,選擇居中引線改寫二人的創傷記憶,復還其名。

故事嚴格說來只有三個角色:吉光、無名男魂—許仙、青姬—雪姬,各依其行動力、角色特質安置不同表演形式;來去自如的吉光由歌仔戲坤生李佩穎詮釋。人形蛇妖有扮演事實的青姬為京劇花旦凌嘉臨飾演,京崑混唱表現身心不穩狀態。無名男魂則是優雅見長的崑劇坤生楊汗如。三劇種搭配現代舞者隱喻遊蕩意識內外的蛇形象徵,代言著人類因情感可能引發的反應,例如好奇、嚮往、欣羨及其負向發展,也構成佔有、罪惡、失落和羈絆的基礎對應狀態。三個角色不停在個人經歷的軌跡來回,彼此意識交會或互動,呈現出創傷記憶從缺漏、重返、面對到改寫敘事的轉化歷程。觀眾可以看到劇中時空藉由角色的潛意識及回憶而轉換。比方《白蛇傳》借傘一折,在此被置換成青姬定調自身認同的原始點。


青姬(二分之一Q劇場提供/攝影師陳又維)

實際的劇場空間也呼應故事結構,雙面舞台讓觀眾自然環繞著故事與角色,故事也反向環繞觀眾視野。每一幕都是故事的局部,也是角色的記憶斷片,循著觀眾對經典文本的既定認知提問,讓觀眾有隙回應。編導演有效合作,作為載體的劇場打破了文本的語言侷限,潛意識和想像融合召喚出層層疊套的時空連續體,創造奇異的感知體驗。

訴諸感知的融混美感側面反映著當代氛圍。劇種特色和經典文本的共性在劇中成為意義之源,表演不只是一種技藝展示,它與戲和角色雙雙密切連接,指引觀眾從劇場空間的視聽意象獲取象徵。比如京劇和歌仔戲的輪唱,其中一次落在吉光和雪姬各持己見;高亢四平調對上錦歌小調如武器交鋒,曲牌旋律跨劇種應合,演員唱腔仍可清晰展現唱詞的抗衡態勢。

角色方面,劇中角色都不完全貼合行當分類,無法透過既有體系去定義。貫穿全劇並涉身其中的說書人的吉光,便是非典型代表。角色設定兼具異邦人和陰陽師屬性,行為動機的部分家族詛咒逆向賦予他知有限而無畏的旺盛動能;作為心行合一的實踐者,他是唯一保有名字的角色,經典故事的封閉蜷局因其介入獲得解套。比如餘韻一場,在化妖前夕倒臥斷橋,緩慢覆上般若面具,彷彿與橋一體,隱喻自身亦如連結的橋樑。

形而上的術法是前導,「傾聽」及「好奇」方為吉光潛入青姬跟許仙創傷記憶的樞紐。失憶的敘述者選擇表達的內容反映其關注所在,不完整的逆向陳述需要聽者梳理,一次次累積不同面向的記憶碎片加以還原。當細節充分,才能支撐原本的故事得以重構,療癒的路徑伴隨而生。

在劇場與潛意識密會

對我來說,《青姬》恍如在劇場與潛意識展開交流,反覆觀看未磨損打動的感受。動人始終在捕捉經典間隙的微聲,在經典延展的時空編織,一幕幕的拼湊中浮現新曲;經典不再是方向底定的單行道,微縮個人、團體、社會間多層次群我互動,時空是意識的載具,封存著眾人的意識變化。關於傷害,戲曲談了許多,而傷害之後,那些關於療癒及救贖的子題,反而淺淺帶過。或許戲曲無法直接為現世的難題作答,但在抒情、美感之後,仍可指向轉化的意識。

《青姬》

演出|二分之一Q劇場
時間|2024/05/17 19:30、05/18 14:30、05/18 19:30、05/19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青姬》沒有華麗浮誇的大製作場面,有的只是三、四位演員展現乾淨俐落的身段,以及發揮真摯深情的唱腔,於單純故事線的牽引之下,卻在觀眾心底悄悄醞釀愛恨的醇厚,發酵的滋味不斷迴還反覆,散發綿綿不絕的憾恨餘味。
6月
06
2024
從實驗劇角度審視,《青姬》外在形式創新突出,舞台設計以「斷橋」為主體,並突破鏡框舞台,「雙面台」設計讓觀眾面面欣賞演出角度,考驗演員表演能量。而現今多媒體動畫發達,全戲僅用燈光流轉時空,定調角色心境,無過多炫目,保有戲曲虛擬與抒情性,以簡御繁,重新觀照戲曲本質。
6月
05
2024
《冥星》似乎是個太過「面面俱到」的作品,筆者似乎可以看到主創團隊使出了渾身解數滿足了劇團需求,滿足了歌仔戲迷、滿足了演員粉絲、也滿足了臺灣社會的審美喜好,但也沒有了進一步深化人物、拓展議題的餘裕。
10月
25
2024
當演員走到舞台下時,腳步的動作基本上就被遮蔽,加上整體光影造成演員身形的延伸與扯動,間接讓觀賞焦點被挪位。於是,多半是成就了現代劇場的調度,反而掩蓋了戲曲欣賞的部分需求,這之間的拿捏既成功於導演,卻仍有繼續思考的空間。
10月
25
2024
然而當老字號劇團嘗試使用新思維,創新歌仔戲形式及元素,但作為家族戲班,下一代青年演員是否有能力運用唱腔、身段創發角色?傳承與現代劇場手法試驗過程中,如何取捨輕重?這是《青樓淚》的亮點也是挑戰。
10月
25
2024
新穎劇團如何走向當代?如何打造獨樹一幟風格?沉浸於民戲的演出形式進入高度美學化的現代劇場該如何拿捏?都是該團必須面對之挑戰。因此《湘江夢》作為該團進入現代劇場第二齣劇作,企圖嘗試回應疑問,展現潛力,開創特色。
10月
21
2024
一個十八分鐘的故事,經過四次輪迴,劇情的順序被打亂,又長出了更多的參差,在觀眾情緒隨劇情熟練的反覆之下,表現形式得到發揮。
10月
18
2024
需要解方的「瘟疫」則可被解讀為五〇年代與九〇年代藝文工作者共同面對的「死亡威脅」——戲劇透過瘟疫的隱喻,向觀眾提出了一個系譜學式的問題:五〇年代「改良」歌仔戲、九〇年代(小)劇場,以及今日所面對的「瘟疫」分別是什麼?
10月
18
2024
既無語言,又是簡單「英雄救美」奇俠劇情,《源.緣》除了舞台空間調度精彩,最核心的表演內涵是什麼?與《巧遇姻緣》相同,就在掌上功夫——操偶技藝。
10月
1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