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把一場演出的時間形式等同票券上印的演出長度,詳細點說是「從觀眾坐定、燈光三明三暗到謝幕、觀眾離場」沒什麼稀奇,但要說有誰總一以貫之地實行,小劇場學校肯定是少數中的少數,譬如劇組人員比觀眾還早進場,他們一一趴在黑膠地板,比觀眾還無聊地等待,打上劇組職稱的A4影印紙擺在各人頭前,但製作人的位置卻放著一台與一樓前台視訊連線的筆電,導演直接起身向螢幕裡的製作人確認會否準時開演;地下劇場的另個空間,則有編劇幫觀眾算塔羅、用預錄音檔販售劇場刊物、展示「全球唯一」節目單及空間照片;觀眾若要寄放背包,兼演員的前台人員就直接把背包靠舞台兩側放,還叫觀眾放心,絕對讓寄放者看得到放哪裡。
又或者,當我們以為非得要找一個看起來很有歷史的地點,再加上一長串故事,才稱得上現地創作的時候,小劇場學校本次學期製作《沒有開始》、《就不會有結束》卻在說,當我們能夠通過劇場將一個場所歷史的問題化,並把空間當作文本的一部份,現地創作才有可能。所以,創作的現地性交換的是作品的生產性。
據此,此作「學製」意義並不僅在於學員的表演呈現,而是重新錨定學員個人與個人、學員個人與小劇校、小劇校與劇場生態等等的關係;或說,一種反身性。如果沒搞好,這樣的作法也很容易徒剩內部彼此調侃的低級喜劇,但《沒有開始》、《就不會有結束》妙就妙在它把前陣子臺北林森錢櫃KTV大火與「待在小劇校」連起來,於是場上的六位演員也是大火中喪生的六位亡者,該KTV也就成了歸綏街的小劇校,KTV歇業與小劇校關閉亦相互比擬。根本毫無關聯的兩者,並非通過角色扮演、寫實的真建立可信的幻覺,而是通過貫連演員我與角色我的半透明表演、荒謬的假建立虛構的真實。(抑或,這樣的表演方法,才有可能讓我們的「寫實」表演」真正落地?)
沒有人會在觀戲過程中相信自己的信以為真,以為場上的演員就是KTV的亡者,或者覺得這場學製跟那場大火究竟有什麼關係,但「做為外部視點的KTV」卻讓我們更看到為什麼一個人會選擇去某個地方,而且願意待下來,譬如小劇校裡的人。另一方面,學校、劇團、機構都可能/可以是「這個地方」。反過來說,KTV的設定,也拉出了一個小劇校向外投射的視幅,使其反身性不會落入原子化的封閉迴圈。
此學製通過文本、空間、表演相互織結的密度,這樣不斷的內外折射、穿出穿入,使得學員群體中的我、小劇校中的學員、劇場生態中的小劇校的幾個「處境」得以層次化。進而,更重要的是將小劇校他者化,譬如「有想過演出中小劇場學校停業嗎?」這句本來頂多讓人笑一下就過去的台詞,卻因為KTV大火的比喻被建立起來,當演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反而有一種岔然的生命之重。這個(想像)停業的重量賦予了小劇校「已成過去,未來不復存在」的否定性,一部分正是在這個否定的邏輯上,場上的演員與大火的亡者得以異質的連結。
回過頭來,林靖雁編劇的《沒有開始》其實非常短,在第一個獨白的男演員說完「從前從前,有一座山,山裡面有一座廟,廟裡面有兩個和尚,一個大一個小,大和尚跟小和尚說,從前從前,有一座山,山裡面有一座廟,廟裡面有兩個和尚,一個大一個小,大和尚跟小和尚說,從前從前……」過後沒有多久,身穿白禮服的女演員進場,馬上宣告中場休息「兩秒」,就開始《就不會有結束》的演出。而《就不會有結束》的後段,演員已經預告最後一句台詞。在這場「不知道這一天是怎麼開始的」(引劇中台詞)的學製,沒有三一律,沒有懸念,有的只是創造當下。長年以來,小劇場學校猶如一個劇場的實驗教育場域,倒映學院戲劇的缺乏,這場學製,充分傳達了它的實驗性。它的酸澀,既是戲裡的,也是戲外的。
《沒有開始》、《就不會有結束》
演出|小劇場學校
時間|2020/09/13 14:30
地點|小劇場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