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蚊子停在耳朵上《一零》
12月
12
2017
一零(香港週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67次瀏覽
唐瑄(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

蔡明亮的影像,貼合著物理時間匍匐前進;梁基爵的音樂,隨著心理時間跳躍遊走,兩種時間感同時存在,也同時抗衡。「限制是一種創造。」【1】梁基爵這麼說,「不溝通也是一種溝通」【2】蔡明亮這樣回應。如果曾有過靜坐的經驗,就能夠理解這樣的情境,當你嘗試要屏氣凝神感受當下,思緒卻到處亂飛,只好一次次離開當下去追趕它,卻又要一次次地將自己拉回來,正因身體的靜止凸顯出精神的混亂,除非不再試圖控制並放下預設,才有辦法真正進入狀況。

《一零》去年在香港「新視野藝術節」首演,事隔一年來到雲門劇場,梁基爵在音樂上做了新的調整,他解釋:因為雲門四周的環境感染了他心境,加上做出新的樂器等等,這些改變影響了演出樣貌。整段表演可以分成兩部分,觀眾的狀態從動態漫遊者變成靜態觀賞者,第一部分類似環境劇場,進場後會看到中央的白色環狀舞台,觀眾可以任意遊走在舞台四周聽演奏者表演;從大螢幕降下作為切分,第二部分的表演回到鏡框式舞台,樂隊在前影像在後,結尾時螢幕再度升起,隨後燈暗結束。

聲音表演和影像作品進入劇場並非難事,當代作品的移置如同候鳥遷徙般自然,但當兩件風格迥異的作品,各自以強烈的語言來引導觀眾,該聽還是該看,邊聽或者邊看,是電影配樂還是音樂影像。因為限制創造出差異,聽覺與視覺各有所長,也因此帶給觀眾新的觀賞經驗。

在第一部分的某個段落中,巨大的T型屏幕降下,觀眾被指引往其中一側,梁基爵將枯樹枝拿上台,用雙手抓取製造聲響並同時配合演奏。直向螢幕打上樹枝畫面的即時投影,橫向螢幕則是蔡明亮拍攝的廢墟影像。此時,枯樹枝不僅是樂器也是被拍攝物,摩擦聲透過機器變音,影像也因為即時特效被分割成對稱畫面,影像和聲音共同誕生也集體突變,相較於蔡明亮影像中的廢墟與荒山,現場的實體/實景變得科幻與遙遠。直到第二部分開始,先是鼓手上台,觀眾則依序入座至觀眾席,大螢幕落下只留半邊舞台。此部分蔡明亮的影像主要有李康生、廢墟和牆,梁基爵和樂隊的演奏時強時弱,聽得出主旋律跟節奏,包含鼓、手風琴和大提琴,以及特殊樂器所產生的電子音,加上吟唱變音。在此,影像是連續不斷的長鏡頭,沒有敘事只有紀錄,反觀音樂卻相當豐富且激動,各類效果器和節奏彈法變化多端,畫面的靜成全了這樣的起伏。觀眾的姿態與畫面同步,並聆聽音樂說了甚麼。

這樣的處理不免有些分裂,觀眾會困惑是否可以再次起身走動,對觀眾身體的限制也挑戰了表演者對演出彈性掌握的經驗,和對空間運用的熟悉度。《一零》所要處理的不僅是媒材的跨界,更是跨語言的對話,讓觀眾的感官經驗變得敏銳且多元。這樣的嘗試並不容易,直到演出進入結尾,影像拍攝李康生站在樹林裡的長鏡頭,忽然之間一隻蚊子停在他的左耳,遲遲沒有飛走,李康生亦沒有趕牠,就這樣停了整整二十分鐘。如何在察覺蚊子叮的情況下依然保持靜定,從一到零的時間竟然無比漫長,他者的血成為他者的生命養分,兩者的連結在那短短的一扎裡完成,紅腫癢是曇花一現的證明,以幾乎算不出來的血量交換下個生命的輪迴。音樂和影像終於講出同一句話。好像終於明白甚麼似的,李康生慢慢地轉身背對鏡頭,螢幕緩緩收起,表演者離場,白色環狀舞台在燈光下看起來像個句號,漸漸暗去。

註釋

1、參見節目冊〈創作人語〉

2、演後座談節錄。

《一零》

演出|蔡明亮、梁基爵
時間|2017/12/02 15:00
地點|淡水雲門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單就《空城故事(第一篇)》與《亞穩態》、《晶影(二)》的創作手法,使筆者感受作曲家盧長劍的特別之處——如果多數作曲家的創作如同畫家一般,以音符做為顏料,將繆思在畫布上從無到有地呈現、發展,最後產出的畫面讓觀眾感知,以進入創作者想表達的世界;那盧長劍則更像是一位攝影藝術家,以音符代替相紙與藥水,選用一個特定的視角取景,呈現一個實際的場景或是已存在的現象。
4月
22
2024
所以,我們該如何評價他現今的演奏詮釋?筆者私以為,歷時性地看,從他十餘年前以大賽出道至今,他其實恰好形成了漸進式的變化:從一個圓融和諧、路徑一致的俄國學派鋼琴家,成為面向廣大聽眾、挖掘自身吸引力的「明星獨奏家」。
4月
22
2024
演奏者精心設計了樂曲的開頭,結尾自然也不會遜色;飛快的思緒在〈快速舞蹈〉( “Sebes” )層層堆砌,達到終點時,所有人的急促呼吸終於得到了舒緩,果斷而清晰的結尾彷彿軟木塞自香檳瓶噴飛的瞬間,清新、輕盈的氣息隨之呼出,像是三人同時舉杯相碰:「成功了!」
4月
18
2024
這個新的感知形式,從被動接收到主動組裝的變化,其實也是數位藝術的主要特徵之一。數位媒介向來有利於重複、剪貼、混音等行為(技術上或比喻上皆然),讓音樂作品變成了短暫(transitory)且循環(circulatory)的存在,形成一種不斷變動的感知經驗。有些學者也稱此為「機械複製」(mechanical reproduction)到「數位再製」(digital re-production)時代的藝術演進,是數位技術之於欣賞者/參與者的賦權。
4月
12
2024
雖然缺乏視覺與肢體「實質的互動」,憑著聲音的方向、特質給予訊號的方式並非所有人能馬上理解。但妥善規劃層次分佈,凸顯夥伴作為主體的演奏技巧,不受他人影響成為團隊中穩定的存在,正是鋼琴家仔細聆聽音樂本身,以及信賴合作者所做的抉擇。
4月
08
2024
如同本劇的英文標題《Or/And》,演出從第一景作曲家即自問出「或」與「和」的難題,隨著劇情推演,也道出我們時常用「或」來區分身份,但選擇這樣認同的人,其實同時也兼具著其他的身份或是立場,但「和」反而能將各種身份連結,這或許才是人生的普遍現象。劇情以排灣族的祭典、休士頓的示威遊行來說明作曲家的發現、用與女兒的對話來凸顯自己在說明時的矛盾。
4月
08
2024
第四樂章的開頭,在三個樂章的主題動機反覆出現後,低音弦樂示範了理想的弱音演奏,小聲卻毫不壓抑,可以明顯感受到樂器演奏的音色,皆由團員的身體核心出發,並能游刃有餘地控制變化音樂的方向感,而轉而進入歡樂頌主題的齊奏。
4月
04
2024
然而《給女兒的話》創作者卻是從親子關係、身分認同、社會正義議題進入,個人的思維與情感導致思維逆反理性邏輯運算法則,並且藉此找出一切掙扎衝突的解方——主角身為一位母親,擁有臺灣的血統,也長期居住生活在美國波士頓,最後捨棄兼顧的or、選擇堅持自己的and立場。
4月
02
2024
常見的音像藝術(Audio-Visual Art)展演形式,在於聽覺與視覺的交互作用,展演過程透過科技訊號的資料轉換、以及具即時運算特性讓視聽合一,多數的作品中,這兩者是無法被個別分割的創作共同體,聲音與影像彼此參照交互轉換的連動,得以構成音像雕塑的整體。
4月
01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