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中國有「立象盡意」的美學概念,象生于意,故尋象能觀意。梁祝故事中最令人鏤記與動容的精粹是化蝶,表述兩人生前無法成眷侶,死後亦要蝶雙飛。同樣有蝶,茲如李商隱《錦瑟》中提及的莊周夢蝶、子規杜鵑、泉客明珠、藍田美玉,都是借物寓情表意的最佳範例,戲曲一樣擁有此尋象觀意的美感。秀琴歌劇團的《囍事雙飛》中,保留梁祝部分劇情的梗概,劇本和演出上表現俚俗親民,保留外台做活戲的韻味,編劇亦掌握變通之法,如《易》中「化而裁之存乎變,推而行之存乎通」,因此有兩大新穎:其一幾乎架空馬文才而擬撰出雙胞妹馬文鳳,原李代桃僵兄長身份要迎娶英台,後英台女扮男裝逃往尼山書院;文鳳深愛山伯欲找尋之,也女扮男裝巧合前往書院。二是山伯墓碑裂開,捨棄尾末英台投墳片段,置換成戲一開頭從現代穿越時空而來的士久,此角色也取代了原本的四九。全劇變通順暢清晰,而最後劇情發展出顛覆悲劇收場的喜慶結尾,卻也滌除化蝶的場景。那麼蝶復何存呢?
文才替妹文鳳抓彩蝶而摔成失語智障,山伯贈與文鳳七彩蝶籠,據此已揭櫫彩蝶的形象,表意出人類互動中最真摯的情感。這種把主觀的思想情感,鑲嵌入客體並與之結合,相輝相映表現主軸概念乃為感情移入,又稱「神入(empathy)」。編劇進一步更將之具體成七彩蝶籠,符合傳統美學立象觀點。但立象絕不只是物體外觀的模仿與傳真,而是能借象表意傳情。文鳳執蝶籠可謂自己情感的桎梏,打開後彩蝶自由飛舞,實則毋須再藉由投影來再現視覺,因觀者已可「觀物取象」而知其意。
況現代的戲曲無不希望能立足傳統而能轉趨創新,「立象取意而出新意」能指涉並驗證出這思維。綜觀全劇因為士久與文鳳的角色改寫與創造,才有新意的創生。如易裝的英台、文鳳、銀心同是性別和身分的重疊,角色在面對事件中表現出性格情感上矛盾與糾結的堆疊,人物跨越古今的時空交疊、因文鳳阻撓而梁祝慕念對方心生精神與現實的虛實摺疊,部分角色誤打誤撞行為的巧合錯疊,四條支線劇情朝主體脈絡的鋪整層疊、與劇終結尾的峰迴更迭。雖然摘抿化蝶橋段,卻在文本上造就另一種「化疊」的一致性,顧及立象盡意也合於戲劇張力,可謂藝術上的「遷想妙得」。然植基傳統亦欲發展革新,勢必也得經的起傳統的挑戰。《囍》劇既以擷萃梁祝改寫而具象立意,在演出上如果要達到更高層次的「得意忘象」亦實是困難。
既是穿越時空,以士久開啟《囍》劇的楔子,用第三者旁觀的立場引領觀眾視角,同時角色也涉入其中,貫串場幕與出入劇情之間。台詞多提及要協助梁祝能相廝守,似乎可扭轉乾坤而密織佈網挽轉舊情節,但除了在觀音洞促成梁祝邂逅在一起,士久的存在卻沒實質轉捩幫助;反而真正執孰全局的樞紐是文鳳,由於她的「澄懷」放下一切做出成全,才成就梁祝彩蝶雙飛的圓滿,讓觀眾「味象」蝶之存在。但也致士久角色對於劇情的功用反淪得魚忘筌;而末段銀心自願去照顧文才,就足以幫助文鳳擺脫偽扮文才身分,作自我去追求愛情?已改寫至此,其可斟就偷梁換「祝」之計,由銀心取代祝嫁往馬家,可合情理達此目的,結局也或能更臻完滿。
此次演出能針對演員量身打造、發揮劇團特色,也替文本改寫與奠基傳統開創新巧思與玩出新味。梁祝的劇情不再淒美與惋惜,取而代之是觀眾對文鳳胸襟的憐惜與同情,卻也因為她而再次體現蝴蝶滿天翩飛的景緻。
《囍事雙飛》
演出|秀琴歌劇團
時間|2015/06/19 19:30
地點|高雄大東文化藝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