蟑螂就該死?刻板印象的理所當然《飄移計畫-虫章虫郎》
1月
13
2020
飄移計畫-虫章虫郎(演摩莎劇團提供/攝影無慮)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73次瀏覽

楊禮榕(專案評論人)


貨櫃劇場

貨櫃劇場的流動性與臨時性。《虫章虫郎》是演摩莎劇團「漂移計畫」十一齣展演的其中一個作品。「漂移計畫」以兩組斑駁的貨櫃為主體空間,由兩組鐵製上下舖、散落四處的輪胎、衣服、水桶、紙箱,以及雜物構成舞台和六至十人的觀眾席,外加兩組由木材、不成套椅子組成的開放式主題閱讀區,以及團隊休憩用的小帳篷,構成一個相當迷你而配備完整的劇場空間。貨櫃劇場就設置在人來人往的松煙文創大街中央,被圍繞在文創、展覽、百貨的氛圍之中,宛如一座暫時性的孤島。貨櫃劇場在空間感上建立了一種流動性、臨時性的基本調性,也點出了跨國移動可以說是一種跨疆土的「漂浮」,在根本上具有強烈的不安定性與異質性。

《虫章虫郎》由三段落組成,包括了觀眾搶答、單人表演和聲音裝置。觀眾搶答的題目在各演出略有不同,含括歷史、法規、國籍等多元面向的問題。單人表演雖然篇幅不長,在文本和表演上卻有一定水準的完成度,並與觀眾建立了一種親暱的、友善的近距離觀演關係,也是此篇的觀察重點。各演出的聲音裝置則是同一音檔,從2019年重大的國際社會事件――英國冷凍貨櫃車慘案的求救電話開始,交織出以台灣為地理核心,移出與移入者的日常、希望與困境。


蟑螂與虫章虫郎

《虫章虫郎》從標題開始就是一個提問。《虫章虫郎》將蟑螂拆成虫、章、虫、郎四個字,以國字和讀音來說,完全和蟑螂二字不同。有趣的是,對筆者來說,「虫章虫郎」不僅不會造成閱讀障礙,也不會改變筆者腦海中產生的物種形體與既有印象,慣常且輕易的認知成「蟑螂」。這種無視細節差異的既有認知和習慣是什麼?我們所認知跟理解的常識究竟從何而來?

不噁心殺戮法之教學。《虫章虫郎》的單人表演從介紹「不噁心的殺蟑螂方法」開始,用大量沐浴乳噴灑就可以悶死它們。再談到為了躲避家門口的蟑螂而自困家中的體驗,並可能將這份恐懼感擴散到家人與下一代,從恐懼的感覺、經驗,逐漸轉向探究恐懼與歧視的本質。蟑螂不過是一種攜帶較多細菌的雜食性昆蟲,是食物鏈中的分解淨化者。對於蟑螂的厭惡和恐懼,強烈到必須殺之而後快的理由是什麼?蟑螂是害蟲的既有印象是什麼?從而何來?可怕的究竟是蟑螂的外在形體、生物性行為,還是刻板印象?

創作者持續對「刻板印象」提出進一步的詰問。「據說有人特地抓了蟑螂到北海道,因為北海道太冷,沒有蟑螂。從來沒有看過蟑螂的北海道少女覺得蟑螂非常可愛,但北海道應該有自己的蟑螂。」這裡面的蟑螂混和兩種意義,一種是台灣人熟悉的蟑螂——「家棲蟑螂」中的亞洲姬蠊(Blattella asahinai),另一個層面則泛指所有令人感到恐怖的黑色昆蟲。每個地方都可能會有屬於自己的「蟑螂」——那種光是存在就令人感到害怕的東西。蟑螂到底是如何成為一種恐怖的集合體與代名詞?而我們基於這樣的認知和印象,想盡辦法奪取走牠的生命,燃起了滅絕這種生物和種族的強烈慾望。


它、牠、他與我們:非我族類的原罪

詰問的對象逐漸從昆蟲轉到人類,延伸到異者、異族、異邦之上。因為蟑螂不是人,就殺了也沒有關係?那麼把「異者、異族、異邦」設定為不是人,是不是就殺了也沒有關係?即便創作者對於這個提問只是輕輕點到為止,從殺蟑螂到種族屠殺的聯想,仍然讓筆者感到打心底發寒。將異者、異邦、異族進行奴役、屠殺或種族滅絕,在世界史上的例子數不勝數。殺戮行為在某些認知、解讀和定義之下,常常被自我合理化成消滅罪惡、淨化世界。那麼,是不是在某些認知和設定下,奪去他者生命這樣行為,就可以不違法、不殘酷、不血腥、不違反道德倫理了嗎?只要把異者、異族、異邦設定為不是人,是不是就可以殺之而後快?以異族的刻板印象為藉口的種族大屠殺,真的已經被人類深刻反省,不再遺忘,不再發生了嗎?

被噴灑沐浴乳的它們與被噴灑噴霧的我們。單人表演的一開始,表演者示範了如何善用沐浴乳取代脫鞋和殺蟲劑,不噁心、不化學、不毒到自己的方式來殺死蟑螂,筆者心有戚戚焉的無聲表示贊同。最後的結尾,表演者以某種噴霧,邊持續說話、邊有意無意的噴灑在觀眾周遭。佈滿整個貨櫃空間的噴霧其實幾乎沒有味道,卻令筆者感到不適,不自覺的皺起眉頭、閉氣停止呼吸。無味道的噴霧中,令筆者感到喉嚨發癢、鼻腔刺痛的,或許是仍舊對於蟑螂抱持的莫名恐懼,以及成功幹掉蟑螂的勝利經驗吧。它們是它們,我們是我們,似乎就足以構成殺戮行為的合理化。當所謂的它們、牠們或他們是另一個國籍、種族或人種,毫無自覺的厭惡與歧視,是以什麼樣的「刻板印象」根深蒂固存在我們的認知與理解當中?在跨國移動與跨種族的社會中,非我族類或許就是一種原罪。

《飄移計畫-虫章虫郎》

演出|演摩莎劇團Performosa Theatre
時間|2019/12/28 19:30
地點|松山文創園區文創大街特設貨櫃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如果逝去的祖先如劇中的「猴子」般忘了自己的名字,我們如何重塑我們的身分?誰會像「小鳥兒」般唱起深沉又響亮的歌聲,把我們的靈魂重新喚醒,擺脫周而復始的詛咒?
7月
25
2024
表演所留有的諸多空隙,讓「遊戲」中大量的關係實踐尚保有一些與「戲劇」的展演論述相抗衡的能量。甚至於當「戲劇」的意義能夠透過身體擴展為對於現實的注視──如雖然身處奇幻的想像,但死亡的現實注定了主角與祖父的失之交臂──時,過去與現在的交替也可以成為解構歷史記憶中認同本質的批判性立場。
7月
19
2024
《清潔日誌 No._____》無疑是一齣具有積極正面的社會戲劇,導演以「類紀實」的手法來呈現這些真實存在於社會的故事,並期許觀眾在觀看時都能夠「感同身受」所有角色的情感與生活。但也正因為這樣的演出方式,使觀者在觀看時不免會產生一種蒼白的無力感,究竟經歷過後所喚起的情感能夠改變何種現況?
7月
18
2024
烏犬劇場標榜以劇場創作作為「行動研究」,因此這個演出某種意義,是反映劇團對戰爭的研究思考,一年前即開始著手田調,半年前產出劇本,不斷進行修改;因此文本背後的史實資料相當豐富,即使取其一二稍加揭露改寫都已是現成題材,但烏犬劇場不願直書事件,堅持「戲劇轉化」,以意念、情感去「附身」穿越劇場敘事,刻意淡化事件的因果邏輯。
7月
16
2024
但是,看似符合結構驅動的同時,每個角色的對話動機和內在設定是否足夠自我成立,譬如姐夫的隨和包容度、少女的出櫃意圖,仍有「工具人」的疑慮,可能也使得角色表演不易立體。另外,關於家庭的課題,本屬難解,在此劇本中,現階段除了先揭露,是否還能有所向前邁進之地呢?
7月
11
2024
從《神去不了的世界》來看,作品並非通過再現或讓歷史主體經驗直接訴說戰爭的殘酷,而是試圖讓三位演員在敘事者與親歷者之間來回切換,透過第三人稱在現實時空中描繪故事。另一方面,他們又能隨時成為劇情裡的角色,尋找通往歷史陰影或傷口深淵的幽徑。當敘事者的情緒不斷地游移在「難以言喻、苦不堪言」到「必須述說下去」的糾結當中,從而連結那些幽暗的憂鬱過往。
7月
11
2024
此作品旨在傳達「反常即是日常,失序即是秩序」的理念,試圖證明瘋狂與理性並存。一群自認為正常的精神病患,如警察伸張正義、歌劇院天后般高歌等方式,活在自己的想像泡泡中。這些看似荒誕的行為,實則折射出角色內心的滿足與愉悅,並引發對每個人是否也生活在自己「泡泡」中的深思。
7月
03
2024
只是這也形成《內海城電波》某種詮釋上的矛盾,源於混搭拼貼下的虛構,讓內海城看似台南、卻也不完全是台南——也就是,我們會在內海城看到「所有的」台南,卻不一定是有脈絡的「全面的」台南,甚至有因果倒置的可能。杞人憂天的擔憂是:這會否造成對台南、乃至於「台南400」的認知落差?
6月
28
2024
這是一個來自外地的觀眾,對一個戲劇作品的期待與觀感,但,對於製作團隊和在地觀眾來說,《內海城電波》並不只是一個平常的戲劇作品,更有城市行銷的政治意涵,和記憶保存的個人意義。
6月
2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