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林慧真(2025年度駐站評論人)
《雙身》為【出角-歌仔青世代 】補助計畫的新編戲,一心戲劇團起用年輕的編、導、演共同製作此戲,頗有開創的精神。故事內核為親情的衝突與自我認同的困境,表演形式以兩位演員同演一個角色來呈現內在的掙扎與拉扯,並透過傀儡戲的戲中戲以隱喻父親對孩子如懸絲傀儡般的控制。
秦剛為傀儡師秦安仁的兒子,母親難產而亡,秦剛遺傳母親刺繡的好手藝,父親則認為堂堂男子不應作女紅,外表女性化的他也常被鄰里說三道四讓父親感到丟臉。不斷地衝突下秦剛選擇離家,內在分裂出另一個秦剛的安慰陪伴,當他再次回到家後,他改扮起男裝、並向父親學習傀儡戲,遵循父親意志的活著,同時也感受到父親的溫暖。原以為父親已經改變,卻在秦剛提議演《花木蘭》戲齣時,父親擔心秦剛又回到過去的「男人女體」,父子再次決裂,在旁人「一陣瘋」的勸說下父親終於接受兒子自己的模樣。
劇中,以傀儡戲的《花木蘭》戲齣串起主要架構,母親生前最後所繡的戲服為花木蘭,而花木蘭一角女扮男裝的模樣,隱約呼應著秦剛男扮女裝,因此當秦剛提議演這齣戲時,父親勃然大怒,一來勾起心中的思妻之痛,二來想起兒子男不男、女不女的樣子。另一方面,在秦剛決心學習傀儡戲後搬演《孟麗君》一戲,此齣戲中戲同樣與《花木蘭》涉及性別改扮的問題,但花木蘭是代父從軍故而改扮男裝,孟麗君則為逃離婚姻迫害因而改扮男裝,二者皆與秦剛「身/魂」性別不統一的境況有所差異,兩齣戲中戲的性別改扮皆為封建制度下的無奈與不得已,而秦剛的改扮則是心之所願。因此,劇中不斷出現的《花木蘭》寓意,甚至傀儡戲偶化為人身的段落,難以將花木蘭統合於秦剛一角,唯一緊密呼應的是傀儡戲偶象徵秦剛受控於父親的期望而難以自由,因此故事最後父親剪斷了傀儡絲線寓意著決心放手不再控制著秦剛。
雙身(一心戲劇團提供/攝影徐欽敏)
故事的衝突性在於父親的期望與兒子自我認同的牴觸,控制欲強的上一代、與被壓迫自我的下一代,「雙身」是在長期壓迫下所發展出來的雙重性格,一個堅持走自己的路的秦剛(陳韡慈飾),和一個決定順從父親維護親情和諧的秦剛(孫詩詠飾)。但即使編劇聲稱「當初的設定從來都不是雙重人格,他們(秦剛與柔兒)就是同一個人」【1】,對觀眾而言較難感受兩人同為一體,首先以演員外形而言,陳韡慈本習旦行,孫詩詠本為生行,兩人的身形與姿態有相當大的差異,而陳韡慈飾演的秦剛堅持自我、不惜與父親衝突,孫詩詠飾演的秦剛著重家庭和諧與價值、不惜犧牲自我,兩個性格與外貌迥異。
陳韡慈素來為旦行,此為首次演小生,這牽涉到戲曲行當與角色的性別改扮過程:演員性別為女性,行當為生行,扮演一個帶有女性特質的男性。雖然經過多層的轉換,但陳韡慈的身段及聲線仍傾向原先的旦行;相較而言,孫詩詠飾演的秦剛較具有生行特質、也較為男性化。也就是說,兩個人的表演方式有較大差異,或許導演的安排是為了呈現「一個帶有女性特質的男性」,於是讓秦剛的「雙身」各自擁有一個「更為男性」或「更為女性」的特質。戲的上半場由陳韡慈主演,下半場則由孫詩詠主演,這樣安排固然有老將拉抬新秀的實質意義,陳韡慈和孫詩詠分別飾演的秦剛也各有其性別氣質的偏向,但回過頭來說,兩個人也猶如割裂、各自獨立的身魂,如何密合兩個演員的氣性在同一個角色身上呢?如何說服觀眾兩個人為「同體」?
演員的氣質無法有效統合,加上故事的敘事性又較為薄弱,上半場的父子衝突維持在:父親秦安仁認為我是為兒子好,兒子秦剛認為做自己喜歡的事有什麼不對,於是劇情不斷在同樣的情感衝突打轉無法推進。雖然安排了一個「一陣瘋」(孫詩珮飾)的角色來試圖對秦剛給予情感支持、並調和父子間的情感,但這個角色類似傳統戲中的機器神,除了解決衝突之外,這個角色本身沒有戲可言。另一個問題是,劇本語言風格的不統一,這個問題在上半場較為明顯,唱詞使用較為文言、甚至有些晦澀的詞,說白則帶有心靈雞湯似的現代語言,唱詞和說白本身也呈現一種「雙身」的狀態。
回到青年製作群的問題來說,當一齣戲的演員不夠成熟時,成熟的劇本或導演能幫助年輕演員找到適合的方式發揮;而當劇本不夠成熟時,資深的演員可藉由演技彌補劇本本身的缺點。這齣戲雖然大膽起用年輕編、導、演製作有鼓勵青年的作用,孫詩詠、孫詩珮也參與演出襯托這群青年,但整體而言仍顯得成果不夠成熟,本意雖好卻也令人惋惜。當許多補助計畫瞄準青年一代時,如何幫助他們走向更為成熟的路途,可能仍須多加思考。
注解
1、吳岳霖:〈一心戲劇團《雙身》 用性別議題書寫親情課題〉,《PAR表演藝術》2025年6月11日。
《雙身》
演出|一心戲劇團
時間|2025/06/21 14:30
地點|高雄中山堂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