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吳承恩(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一年級)
《雙身》是國立傳統藝術中心【出角-歌仔青世代 】新編製作補助計畫的作品,結合青世代的編劇、導演和屢獲大獎、淵源深厚的一心戲劇團,意圖給予傳統戲新的創意元素,打造青、銀兩個世代共同享受的歌仔戲作品。
《雙身》闡述一個自幼失恃的男性角色——秦剛(孫詩詠、陳韡慈飾),由於喜好刺繡、女裝而與魁儡師父親衝突的故事。在衝突的過程中,秦剛一度放低姿態,藉由扭曲自我的性格以及喜好來使父親秦安仁(林冠妃飾)高興。然而,陽剛的表象終究不是秦剛的本性,一次關於魁儡衣製作的衝突之中,他在丑角一陣瘋(孫詩珮飾)「歡喜自在,不忘初心」的提醒下,終於面對真誠的自我,離開家庭的束縛。
作為一部由青世代編、導的作品,對劇中意象的運用可謂是出神入化,在序幕即以三個意象點出對劇名《雙身》的詮釋。首先,是秦剛的兩位扮演者孫詩詠與青世代演員陳韡慈隔著圓木框背對背起舞,既是模擬照鏡子的姿態,也象徵秦剛在自我認同與身份形象的差異。其次,透過傳統蘇繡「雙面繡」的特性,從另一個角度類比秦剛一體雙面的特殊。第三,圓形投影與兩人圍繞燈光的圓形走位,配合逍遙遊唱詞中的「兩儀」,進一步打破二元對立的性別認知,凸顯秦剛性別認同的模糊性。《雙身》自序幕起,即大量使用意象破除既有的性別框架,也挑戰傳統歌仔戲大多是「忠君愛國」的母題,展現青世代對時代議題的關注與對傳統技藝的創新。
除了序幕的意象之外,本劇賦予香爐的意義也值得一提。唱詞云:「凝神香,香凝神。」這個香一開始是一陣瘋開給正懷著秦剛的母親麗華(孫麗雅飾)安胎、安神所用,後來只要秦剛面臨自我認同問題,須與自身對話時,香爐便會出現。香爐在《雙身》的性別敘事中佔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在劇中所處的時空,男性和女性的個性、穿著、工作是十分絕對且固著的。一般情況下,沒有任何方法可以破除現實世界的父權規則。由此,就需要香爐的存在,每當煙霧出現之時,現實就會出現模糊,由現實的父權空間進入性別模糊的異質空間,同棲於身體內的兩個人格同時出現,秦剛也因此可以與自我對話,進行自我認同的再確認。香爐使現實中根深蒂固的父權空間鬆動,使性別多元敘事成為可能,是十分重要的道具,只可惜後半場不知道是為了畫面的和諧還是換景的便利性,香爐未再出現,沒有貫徹始終。
雖然《雙身》大量啟用青世代的編劇、導演與演員,劇中仍以傳統技藝為根基,體現出「縱的繼承」。例如在村民模仿木蘭代父從軍的舞蹈中,木蘭的身段與勾腿動作,便可見自梅蘭芳改編《穆桂英掛帥》以來,女性將軍性格愈發靈活、活潑的演變歷程。其他如劇中的曲調,也採用魁儡調、南音與歌仔戲調等傳統戲調為主體,呈現出傳統藝術與青世代創作融合的可能路徑。
然而,作為青世代初試啼聲之作,《雙身》在一些細節之上仍顯露出些許瑕疵。例如在回憶秦剛出生前的片段,父親秦安仁與懷孕中的母親麗華一同描繪子女出生畫面時,尚未知道孩子性別,秦安仁就決定以男子之名「剛」為其命名,顯有時序上的先後錯置。《雙身》中雖有一些類似的細節瑕疵,不過瑕不掩瑜,只需稍加潤飾打磨,整體就能更臻完善。
《雙身》作為青世代展現才華的舞台,不僅在形式上融合傳統與當代藝術,在主題上也勇於回應性別、自我認同等較為敏感的當代社會議題。透過意象的建構和符號應用,《雙身》以新的角度來詮釋傳統戲曲,更是擴展了歌仔戲的敘事疆界,為其注入新的活水泉流。即使在細節上仍有需要斟酌、打磨之處,如命名時序的邏輯破綻、象徵物香爐未能貫穿全劇等,但《雙身》無疑為當代歌仔戲開闊一條新的可能路徑,《雙身》不僅僅是一次傳統技藝的延續,更是一次跨時代對話的具體實踐,展現出青世代如何在繼承與革新之中,找出屬於歌仔戲、屬於自己、更是屬於這個時代的舞台風貌。
《雙身》
演出|一心戲劇團
時間|2025/06/21 14:30
地點|高雄中山堂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