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帶點幽默感,簡直無法為這齣戲寫上一個字。通常要說哪裡哪裡不好,也需要用點認真追究的精神。我懂黃盈是北京大大有才的前沿(應該就是台灣說的前衛)青年導演,作品在法國亞維儂戲劇節、新加坡華藝節、日本利賀SCOT夏季演出季、兩岸小劇場藝術節都演出過;我知道監製鈴木忠志是公認有才的資深戲劇家,「鈴木方法」的創造者,他的表演體系被好多演員奉為聖經,出版的書還有英文全套,導的戲也來過台灣好幾回,還是日本利賀戲劇節的發起人……;我不懂的是兩張王牌加在一起怎麼變成了一副鬼牌?
2012年黃盈的《黃粱一夢》曾在台北華山演出過,號稱「新國劇」,演員能使一身傳統功夫:蘇州評彈、崑曲、秦腔、太極拳、水袖功、刀槍把式、現場草書……;舞台概念是西式的,符號堆堆滿台;但整體還浸淫在一股冷謐凝重的氣氛中,看得舒服。這次,這齣戲就像換了另外一個導演,風格上毫無連貫之處,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一戲一格」呀?!若硬要說這戲有什麼特徵,那就是處處有向鈴木忠志致意的痕跡;至於是充滿敬意的致敬,還是淘氣耍寶地說:「嗨!」的那種致意,我就不便妄加揣測了。
鈴木忠志喜歡用東方身體和東方形式結合西方文本,黃盈也選了莎士比亞的《麥克白》(Macbeth)做實驗,而且後舞台那一排木隔門屏,簡直跟鈴木2013年首演於日本、2014年巡演中國的《李爾王》舞台是孿生。是鈴木的話應該會讓演員在有開有闔半明半暗的木隔門後面壓低重心平滑移動,黃盈的演員也做了幾秒鐘,然後解散。鈴木導演喜歡用輪椅把演員推出來,旁邊還要伴白衣女護士;黃盈也有搬上一台輪椅,雖然我完全看不出其必要性。鈴木在《大鼻子情聖》和《茶花女》都用過的漫天櫻花雨,黃盈也用,只是大雨變成小雨,當不成滂礡的收場秀,就當做過場的小驚奇(雖然我一點兒也不驚奇)。鈴木忠志近年常用跨國演員,黃盈也不遑多讓找來自英國、俄羅斯的年輕女演員演女巫,但我必須說她們一點兒也不鬼裏鬼氣,反而比較像可愛的派對女孩兒,當她們說起英語時更讓我相信這點:原來莎士比亞的悲劇台詞也可以說得這麼日常生活呀!
至於拼貼混成的戲服,基本上很像コスプレ,連同表演風格,不免令人懷疑這是受了東洋漫畫的影響。至於卡漫風跟「那齣蘇格蘭劇」(據說英國人認為此劇是詛咒,往往不直呼其名)有什麼關係呢?我只能猜是為了「用歡樂擊退哀傷、讓嚴肅加劇可笑 」(文宣辭)。但鄧肯國王被殺的那晚,睡死的警衛要用超級大鬧鐘叫醒時,我沒有笑;警衛花好漫長時間穿妥衣服,我也沒笑;麥克白及夫人戴頂小花睡帽出來代表他們惺忪無辜,我沒有笑;看他們拿學校道具似的大刀砍來砍去,我更笑不出來;不過已經做古的鄧肯國王不時跑出來瞧瞧這個瞪瞪那個,大家卻當作看不見時,我真的覺得好笑——這個才是男巫吧!麥克白受幾個洋女人欺騙,跑去殺一個根本死不掉的假髮男,大家為此鬧得一團忙亂,他沒事人似地優哉優哉,麥克白要是最後沒兵敗被擊斃,遲早也會給這個怎麼殺都死不掉的老頭煩死!
用音樂劇來翻轉經典悲劇,真是下重手的做法,但怎麼聽來聽去都是同一首歌——1960年代的美國搖滾藍調“Stand by Me“——這首歌跟「那齣蘇格蘭劇」又有什麼關係呀?難道是向鈴木忠志之前到台灣來讓茶花女唱「綠島小夜曲」的跨文化創意致意來著?我想這一整場都是黃盈向鈴木忠志致意的歡樂派對。麥克白穿白西裝那樣帥,麥克白夫人還是個高中正妹,倚在麥克白身上顫抖完全是大哥女人的模樣;這其實可以是任何一個官兵殺強盜、山寨鬧內鬨、二哥殺一哥、小弟避避竄的故事,又何必莎士比亞呢?「前沿」不是無理可講,要不沿到台灣不夠老遠應該沿到月球表面。
《麥克白》
演出|2015兩岸小劇場節(黃盈工作室)
時間|2015/05/22 19:30
地點|台北松菸文創園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