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蘇恆毅(南華大學文學系助理教授)
在英雄的背後,究竟是靠著哪些「隱形成本」才能夠成功打造而成?而這些隱形成本,是有可能被放在明面加以檢視的嗎?俗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不難想像的自然是有人力成本的存在與犧牲,但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除了人力成本之外,那物力又有哪些?這些疑問,或許從來不曾想過,但正明龍歌劇團的《若沒有你,我還會是關羽?!》則是從「物」的角度,來看武聖關公在史傳與小說的英勇事蹟的背後,是付出了哪些隱形成本,才能夠成就其名聲。
整體演出已關公為主角的《過五關》、《古城會》、《走麥城》三齣傳統劇目為主體,用以呈現關羽的英勇事蹟,也展現歌仔戲武戲演出的流暢身段。而在傳統劇目中,或是在劇目與劇目之間,赤兔馬與偃月刀則會化身成為人形,表明自己作為物件的「身世」,以及與持有者之間的關係與情感,且演員在演出中,也需與實際的物件互相搭配,形成物件的人形與原形(也代表持有者關羽)之間若即若離的關係。
此種人與物之間若即若離的關係,建立在演出中馬與刀有時會抱怨在成就關羽一世英名的過程中,忽略了馬會倦怠、刀會磨鈍的問題,並且在《走麥城》一段中,抱怨關羽將失敗的原因歸咎在刀馬失靈之上而有所不滿,甚至也不時在演出個段落中嘲諷關羽要刀馬「共體時艱」的說詞。而這種人與物之間的關係,在劇中也延展出了另一個層次:劇團老闆與演員、員工之間的關係,藉以裡外映襯出慣老闆讓員工心寒的社會情境,並進一步道出,若是老闆不體恤員工,老闆也不可能達成目標業績。
若沒有你,我還會是關羽?!(正明龍歌劇團提供/攝影鄭宇劭)
此種以戲中戲的多重結構來表現角色與演員之間的對應的演出形式,在近年來的演出中,並不罕見。以這個作品來說,此種戲裡戲外的直接對應,較類似的作品是江之翠劇場的《鄭元和與李媽李亞仙李小姐》,但兩個作品的操作方式卻有所不同。
如果說《鄭元和與李媽李亞仙李小姐》有留下足夠的演員自陳的空間,藉以呈現戲裡戲外的「找球/追求」的概念,而在《若沒有你,我還會是關羽?!》中,演員自述的空間卻只是點綴過去,僅是以中場休息的工作人員抱怨,穿插偶爾的甘夫人/石惠君對關羽/江俊賢的教誨,以及結束時人人有獎的頒獎典禮形式,進行戲裡戲外的呼應,但這種表現形式,除頒獎典禮外,大多是快速帶過,功能近乎過場,使得觀看的效果易形成戲外的架構是「拼貼」上去的,因此諷刺慣老闆的社會情境,以及演員自述的深刻程度就與戲內的物件與角色的關係不夠平衡對稱,容易有突兀的感覺,不如僅留下關公戲中穿插刀馬擬人後的心聲,作為一種社會隱喻,顯得簡單明快。
而這種戲中戲的比例與情感對稱的問題,也同樣表現在甘夫人/石惠君的身上。在演出中,石惠君所飾演的角色,時而是甘夫人、時而是身為教師的石惠君、時而是旁觀世事的說書人、或是指點迷津的女神,倘若不論史實的紀錄是如何,以上身分功能在切換上在演出中似乎太過順理成章,彷彿在男性的英雄敘事當中,定然需要有一位女性角色的身分加以調和與牽制,而當這個功能落在單一角色(或演員)身上,角色之間的分際卻不夠明確時,也會讓人疑惑這個角色或演員的功能是什麼。
若沒有你,我還會是關羽?!(正明龍歌劇團提供/攝影鄭宇劭)
當然,演出的主題明確,就是要以人與物的關係,討論老闆與員工的關係,同時解構傳統英雄形象,試圖讓那些歷史中的無名者們的重要性能夠被看見,以及這些無名者們也值得掌聲與獎勵——儘管現實的生活當中,往往什麼都沒有,至多只是口頭的激勵以表謝意,卻也好比自嗨的人人有獎,但除了獎的榮譽之外,又有多少人能如赤兔馬般,得到獨立的香火奉敬?而這恰也是劇中偃月刀心中有所不平的原因,恐怕也很難是女神點化刀馬要放下名利的執著所能夠破除的意念。
因此整個作品可以說是立意良善,也達成了將物件擬人化,並以此解構英雄神話的目標,但是在演出結構的安排上,或許還有調度完善的空間,使演出在戲中戲的架構中,能夠得到更密切的呼應,進而使角色的功能更為明確,至少,讓在「戲外」的角色聲音,可以再多說一點,讓他們能夠得到如同赤兔馬與偃月刀般,能夠抒發情緒的地位。
《若沒有你,我還會是關羽?!》
演出|正明龍歌劇團
時間|2025/03/08 14:30
地點|大稻埕戲苑 九樓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