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斷結成四等份的導盲杖環繞一隻從深黑背景伸出來的手是《看不見的視界》的平面設計;其文宣表露對幸福、情感的渴望,卻散發淡淡遺憾與哀嚎。開場即隨著視障者阿健面試的挫敗,目睹障礙者在求職過程中普遍受到的偏見與歧視。故事接著以阿建、風塵女子(小辛) 與其心智障礙的妹妹 (敏敏) 和暴力行為的男友 (阿任) 為核心;四人的共存與制約關係,描繪社會底層的困境和弱弱相殘的無奈。
連續90分鐘以激昂的高血壓步調揪著觀眾:將肢體、性、語言、情緒上的威脅與暴力,到最後的過失殺人、精神病發作等情節,活生生地推送至觀眾面前。阿健與兩位女主角間的黑色幽默,還有轉換道具佈景的間奏,可暫緩視覺與聽覺上的刺激,但仍難以消化暴力劇情帶來的轟炸。全劇較偏藝術性的表達只有片段地呈現:阿健平實展露情緒轉折的細膩處與張力;配合預錄的聲效,敏敏獨自用強烈的肢體語言和多層次表情的轉化,上演內心真切的恐懼與崩潰。
離場時聽見一位觀眾說:「敏敏看來是智障者,那樣亂叫,是精障吧!然後她的手的張力又像腦麻… ㄟ,到底是什麼障礙啊?」 受到醫療模式的偏見和標籤化習慣等負面影響,讓一般觀眾也扮演起「詮釋障礙」的醫療權威者角色。究竟「身心障礙」該如何被詮釋、被呈現?《看》將視障者的生活,如吃麵、找東西、用導盲杖定位和語音科技撥電話,融入腳本中,取代一般社福單位進行「宣導教育」時的「說教」感,自然呈現「視障者」在空間遊走的狀態。同時,性別、身心障礙和語言差異的交錯,也再次左右每個「弱勢」角色的價值:小辛身為女性和氣喘者,無法抵擋最後男友暴力致命的一擊。阿健怯弱的個性加上視障的狀態,在阿任面前需要小辛護著他,而他也沒有能力保護敏敏。阿健始終被設定為無法展現男子氣概的角色。其個人陰性特質帶有迷人的細膩,但最後「起瘋」的安排恐怕吻合了大眾對憂鬱症者「太脆弱不夠堅強」的迷思。電視劇中說台語的主角通常扮演操穢語、潦倒、惡霸流氓等角色;而阿任是本劇唯一講台語的人。毒品帶給身心的障礙/損傷會被視為「是他墮落自找的」。因此阿任角色的安排不僅強化了對台語的污名,也似乎象徵了低俗的、選擇變成自暴自棄的障礙者的人。
小劇場再現邊緣族群故事時,如何脫離八點檔電視劇擅長的灑狗血手法 (搭配尖聲吼叫、暴力拉扯女性頭髮在地上拖)?是否能有另一層次藝術性的展現?阿健被逼瘋後反覆地指著觀眾吼:「你們才是瞎子」。引起觀眾開始檢討自身對邊緣性議題的無知,甚至以「稱讚」的口吻表達「阿健才是『眼明』的人」。若阿健在控訴觀眾對弱勢處境的無感的「盲目」才是「真正的障礙」,需提醒的是,這般修辭分類法仍然延續醫療與道德論污名化身心障礙的惡習。這齣戲期許「為弱勢發聲 」, 但在舞台上揭露社會底層的黑暗困境時,腳本還是偏向定義「障礙」為個人的問題;對整體社會制度、文化價值的偏見帶來的枷鎖並沒有加以評論。若《看》在處理「反轉弱勢族群刻板印象」能有更鮮明的立場與主張,將有希望可引導觀眾做進一步的反思。
《看不見的視界》
演出|六八劇舍
時間|2017/05/26 19:30
地點|高雄市勞工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