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定義環境、物種與人的等級關係《Temporary Title, 2015 (Taipei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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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mporary Title, 2015 (Sanaa Building Essen 2018)(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提供/攝影Christian Schul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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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劉沁(臺北藝術大學美術學系碩士班藝術史與視覺文化組在學生)

《Temporary Title》的舞台空曠地只剩下人──演員和觀眾──卻狡猾地避開了將人視為主體的所有問題。我們需要對裸體──過去總是用來指涉自由的人的意象──的詮釋保持距離,才有辦法真正看見作品。

《Temporary Title》的腳本大約一至兩個小時長度,內容由演員模擬的野獸、石頭、機器、巨大樹叢⋯⋯等等組成,每一個角色存在大約五至十五分鐘,接著切換下一個角色。野獸會將背部貼在地面抓癢,或爬行,或休憩,或用頭部輕觸彼此的身體來打招呼,或所有野獸朝同一個方位行進,像正在遷徙。石頭是利用上半身將臉、胸部、腹部、雙腿都覆蓋住的靜止姿勢。機器調動特定的身體部位旋轉(rotate)和震動(vibrate),是一個小規模(scale)而非全身性的動作。模擬一棵樹的時候則需要所有演員靠在一起,平躺然後向上伸長手臂和腿,使得他們的軀幹像糾纏的根莖,手臂和腿像漸漸長成的枝枒和樹葉。演員有時分散各處,有時匯聚成一個單元(比如野獸可能是群居的),因此作品之於空間中的排列和佈置沒有一刻是重複的,產生一種趣味的觀看。

為了具體化這些非人的事物,《Temporary Title》還提供了許多意想不到的細節,比如不同的呼吸方式:野獸的腹部因為又快又淺的呼吸動作而浮現紋路,或是綿長的吐氣聲創造風穿過石頭縫隙的景象。另一個相反的策略則是取消一般而言存在人與人之間的溝通程序,比如眼神接觸,或是使用靈活的表情傳遞訊息──機器即使不小心與觀眾面對面也不是在告訴我們它的想法。然而,讓這些非人事物更加生動的,仍然是在野獸、石頭、機器、大樹⋯⋯之間放進一個人,形成人與非人的性質之間的強烈對比。因此最後我們也看見了這些演員拿掉面具的臉──他們的個性,他們的氣質,他們說話的時候發出的音色和節奏,以及他們移動和擺放自己身體的方式。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裸體的形式卻將人與非人統一起來,甚至向觀眾要求更多的注意力。


Temporary Title, 2015 (Sanaa Building Essen 2018)(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提供/攝影Christian Schuller)

我們沒有辦法拒絕這些感官刺激,比如裸體,或是光滑的手掌、膝蓋、小腿與絨毛地毯之間,皮膚與皮膚之間摩擦的聲音。無論是這些多半是柔軟的材質,或是演出空間只存在身體而不存在別的東西,所以意識到自己與其他觀眾或是赤身裸體的演員在本質上都是相似的,都漸漸讓人產生一種親密感。到目前為止,我們以為自己只是熟悉了這個環境而已,但是早就有觀眾選擇在靠近演員的位置坐下來,保持在與演員相同的水平高度上,展現深具同理心的態度,也有人待了好幾個小時(表演總長五個小時,觀眾被允許自由進出),甚至脫去外衣,加入演出的隊伍。我正好捕捉到兩起事件的發生──前者是一位年近半百的女士,她染著鮮豔的髮色,擁有具感染力的笑容,後者是一位年輕男士,看起來像學生,性格直率單純,他們都與其中一位演員賈梨有過互動,也清楚了解自己這麼做的動機,比如為了回應內在動力(impulse),或是為了主張在社會中裸體的權利。

在演員被允許以自己的臉說話的段落中──腳本似乎指示演員隨機挑選一位觀眾提問,然後與觀眾交換對這個問題的想法──賈梨說:「你心目中的東方和西方是什麼樣子的?西方人有辦法變成東方人嗎?或是反過來?」接著她談起曾經遇到一位永遠抱持到日月潭旅遊的夢想,卻永遠沒辦法跨越自己文化的邊界到另一個地方的中國少女。因此賈梨稱讚女士勇敢的行動(在這個論壇發生的時候,女士已經穿回衣服,表示她在演出中感受到賈梨的接納,讓她們兩個就像「媽媽獅子和寶寶獅子」),也歡迎年輕男士加入他們(年輕男士也在現場,他看起來對裸體的社群充滿好奇心),就不讓人感到意外。然而,其他演員不一定像賈梨一樣願意接受挑戰,對他們來說,這兩起事件讓表演的難度大大增加了。

如果《Temporary Title》沒有讓演員之間達成共識,那麼它就明顯不是一件具有內容(像是故事)與形式(像是場面調度)的典型結構,旨在讓觀眾把握意義(內容的理解是最優先的,形式則是對內容的補充)的作品。我認為《Temporary Title》的腳本只有動作和指令,而沒有設定內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裸體不可能有裸體以外的指涉(比如一種烏托邦生活的倡議)。然而值得留意的是,當觀眾願意跨越既定的社會規範,發起一次創造性行動的時候,不只是他們找到了理由,也說明了形式本身就具備的效果──這個親密的空間,這些相似的身體,在在鼓勵著我們模仿彼此。一開始我們因為同理心而變成另一個人,然後越來越去人格化(depersonalize),變成野獸、石頭、機器、大樹,然後因為模仿環境就像模仿另一個人一樣簡單,所以變成粉紅色水泥牆壁、絨毛地毯、落地窗。回到《Temporary Title》的作品全貌上,我認為它事實上重新定義了環境、物種與人的等級關係,換句話說,它告訴我們,不總是人控制一切,我們身上也有因周遭環境而起的許多變化。

《Temporary Title, 2015 (Taipei 2023)》

演出|薩維耶・勒華(Xavier Le Roy)、余美華(Scarlet Yu)
時間|2023/08/18 15:00~20:00
地點|臺北表演藝術中心 11樓排練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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