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卜拉》是劇作家沈琬婷榮獲2015年台灣文學劇本金典獎的作品,故事內容描述飄洋過海來到臺灣工作的印尼看護娜蒂,在準備逃離偏遠的異國回到家鄉前夕,因放心不下獨居又罹患阿茲海默症的阿嬤,決定帶著她一起踏上旅途。然而,原本單純的歸返之路,卻因語言與文化的隔閡,誤打誤撞、陰錯陽差地產生一連串的誤會,娜蒂和阿嬤只能不斷重複述說著印度洋女王羅勒‧基督爾(Nyai Roro Kidul)的神話故事自我安慰,渡過每一個失去方向的夜晚。途中,她們遇到熱血的大學生V羅,三人結伴同行,朝著吉卜拉(Qibla)指引的北方不斷前進。
同樣是人口的流動,劇作家將歷史、宗教意義上的朝聖與馬克思主義理論中,資本主義市場社會所形塑出的勞動商品化,勞工的身體勞動即為商品,進而產生全球性的移工問題兩相對照,用神話連結、互文、呼應,編織出現代人們朝著龐大金錢、物流奔馳前進的殘酷預言。劇中的娜蒂描述:「吉卜拉只為朝聖者指出麥加的方向,往哪個方向走,哪個城市是麥加,他得自己判斷。」然而,當代都市所呈現出的美好、自由、充滿希望的表象,終究讓娜蒂無力抵抗,也無可避免地迷失在朝著拜物塔聚攏的人流之中。
劇作家取材自過去的回憶,輕巧地透過娜蒂與阿嬤之間的雇傭關係,點出背後沉重且龐大的移工、外傭命題,導演謝東寧執導這部架構完整,充滿神話魔幻與想像,同時也寫實殘酷的劇作時,主要課題則成為:如何彰顯出作品中的人道關懷與溫柔?筆者認為,在劇中分別扮演印尼看護娜蒂,來自越南的陳秋柳,和她的女兒──在劇中扮演印度洋女王的鄭琬諠,將在戲外新住民的身分、母女關係與生命經驗融入故事裡,恰當地為原本美麗、充滿文學性,卻稍嫌學理、黑暗的文本,豐富了其更深層的意涵,潤色為一齣令人感動、心酸,卻又保有原著批判性──關於某個「人」失敗的逃離/追尋。
劇本中的次要命題,則是緊扣在娜蒂身分而來的語言/溝通的問題:人們是不是永遠都無法互相溝通、理解?無論是劇中,娜蒂的姓名被誤讀/改名,抑或是與阿嬤之間鬥嘴鼓而產生的諧音笑話,或者是娜蒂初遇V羅警戒地裝聽不懂,以及V羅誤解娜蒂的意思,阿嬤不斷擔任娜蒂與V羅之間的「翻譯」,一直到劇情最後,事情的真相被媒體渲染的益發誇張,甚至危及性命──Words can build or destroy trust,語言,還是可信的嗎?劇末,娜蒂與阿嬤的犧牲,貌似悲觀地表態溝通永遠的失敗,但在戲外,筆者有不同的想法。
本劇大多以中文撰寫,其文學性、用字遣詞都是水準之上,這對非母語體系的讀者或演員而言,無論是閱覽、朗讀、甚至是背誦都有其難度。然而,本劇難能可貴的地方在於,文本和劇場共同創造出一個的空間,讓演員的肢體情緒,和劇場中的元素去完整語言不足以達意和填補的留白。如同劇中所述:「她們相遇在語言的縫隙,聲音停頓的地方,用沉默的語言,試著翻譯這個喧鬧的世界──」一般,去「感受」和「設身處地」,別用語言套牢了彼此,也扼殺了彼此,從魔幻的劇場走向現實的社會亦同。
《吉卜拉》
演出|盜火劇團
時間|2017/11/25 14:30
地點|國立臺灣文學館演講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