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脫儀式的觀,照亮心中的無《花神祭》
9月
28
2015
花神祭(張震洲 攝,國家兩廳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830次瀏覽
余俐穎(社會人士)

這是我第一次觀賞無垢舞蹈劇場的演出,震撼程度超脫文字所能承載的定義,但仍因留戀於被觸及到內心中更深、更靜、更遠的靈之所在的那一刻,而私心想寫些什麼來留住對整部作品的感動。然寫到一半時又很掙扎,因為深知自己對於空無的體認仍非常拙劣,又如同觀《花神祭》得到的體悟:無論用多少字、多華美的詞藻,都無法留住那絕美的花神/當下。

劇場源自於古老的宗教儀式,又無垢舞蹈劇場本就為儀式劇場,《花》直截了當地設計在舞臺前緣放置一盞盞紅色的蠟燭,讓觀眾踏進劇場的同時也走進了心中的道場。這些搖曳著的燭光無聲卻炙熱地迎接四面湧入的各色眾生,彷彿自然中綿延的生命接納萬物的聲之躁動。直到一位象徵問法的舞者靜緩而莊重地敲擊銅鑼,平息眾聲之碎動,演出正式開始──鑼聲揭開的不僅是儀式,更是眾生對天、對神、對自然的提問:「何謂空?何謂色?何能離苦?何能得樂?」

祭典以〈春芽〉揭開序幕,象徵生命之聲的擊鼓者,與手捧生命之火的舞者緩緩劃過舞臺,應允了舞台上代表種子的燭光,隨之甦醒抽芽,也同時點亮觀眾心中的無名,讓自然朝「觀照」的眼睛走來。接在此一序幕之後的,是整部作品中我最喜歡的雙人舞蹈:青白的燈光在前舞臺畫出一條通道,兩位全身靜白、唯雙頰緋紅的舞者自左右緩緩步出,低垂的視線及緩慢的步履將兩磁場間的張力醞釀至極。不同於大眾執著於相遇時的纏綿,此處的情感皆著墨於相遇的前與後,交會時的繾綣反被留做點睛之用,營造出生命綻放如擊石火般的短暫而永恆之美。

相較於〈春芽〉的羞澀與含蓄,〈夏影〉之生命力則狂放地登場,敲打竹竿的舞者雖舊不疾不徐,但嘶吼聲伴隨著鼓動的節奏,一次一次加重的力道,將整個場域的慾望熬煮至濃稠而熱烈,在達到沸點後迸發卻又倏地被吸乾搾盡,徒留一縷縷不甘的呻吟;在後方幽暗處等待著的秋,這時緩緩步出,承接住殆盡的夏,是為〈秋折〉之始。在低吟唱頌中,秋緩緩空出自我,成為包容萬物的靜謐搖籃,所有對生之執著皆在此時戛然落下,冬的步伐也悄然而至。

〈冬枯〉由後舞臺的樂隊開場,以琵琶彈奏呼應紛飛的雪片,雕琢出立體而細緻的雪景。觀眾的意識被冬日蕭瑟的氛圍環繞,靈魂不覺感到寒冷而開始瑟縮。舞者隨著悠悠的洞簫聲揮舞竹竿,試圖在狂暴的大雪中以生命最末的餘力,劃開逐漸凍結的出口,但最終仍筋疲力竭,落地歸根。正當以為一切將邁向結束之際,象徵生命之火的舞者與擊鼓者卻再次自右舞臺緩緩步出,整個儀式從終轉為始。

〈跋〉以紅色的光與心經唱誦聲包裹住被雪白覆蓋的舞臺,四方春芽莊嚴而平靜地走向歸根的冬,彷彿一切仍在初始之時;輪迴的意象被點亮,一開始問法的答案全裝載在這一刻: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觀照輪迴,了悟無有,即無苦樂,

揭諦揭諦──去呀!去呀!

波羅揭諦──彼岸去呀!

波羅僧揭諦──大家都到彼岸去呀!

菩提薩婆訶──邁向生命的圓滿!完成生命的覺醒!

當舞者們手捧蠟燭,靜緩而虔誠的謝幕時,我才驀然明瞭,這是他們以一盞盞自己的心燈點亮儀式、照亮觀者心中的無明。而對自然的謙卑與崇敬之情,也在藝術總監林麗珍安排的獻花,供養在舞臺的燭光前達到飽和點。幕降下的一瞬,宛若親手將壇城沙畫推散,舞者及觀眾猶如各色的沙粒紛紛離去。一直靜坐於舞台左側的問法者(又或為舍利子?)才緩緩起身,手捧心燈隨著離去,更彰顯出方才問的法、得的法皆如夢幻泡影,一切終將回歸當下。

《花神祭》淺藉四季更迭之演繹,深入生命真理,將智者觀境而轉心的意境轉化為淺顯易懂的方便法門,是一部深入淺出的作品;以「色」來說,整體無論在舞臺、燈光、妝容、服裝及音樂編制,皆以極簡且直白的語法道出自然之真與美,將超脫與追求適切地合而為一;以「空」來說,整個演出已超越「觀賞」的意義:如繁花以己獻祭,無垢舞蹈劇場以自身映照自然,在短短的兩小時中,觀眾得以「觀」境中之「眾」,讓「花神」走進心中,完成生命的覺醒。

《花神祭》

演出|無垢舞蹈劇場
時間|2015/09/20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夏影〉、〈冬枯〉兩支以男舞者為主力,又要表露陽剛暴烈,與母性柔情的〈秋折〉形成強烈對比。此時便需要達到「舞者即巫者」的氣場,把人本身的靈魂交換出來,去投向內在的極致,在身體的氣色之間,凝聚了一股力量。(葉根泉)
9月
22
2015
「沉緩」用於形容這個舞作並不合適。猜想林麗珍老師並非「選擇『慢』」,而是「放棄『速度』」。因為「放棄『速度』」也就去除了具侵略性與競爭態度的行動,使得所有的角色都極具靈性。(王昱程)
9月
21
2015
何曉玫的《林投姐》無疑是對該鬼故事的重寫與新探,透過米堆,引領我們來到她魅惑的肉身,其幽玄宛若林投與花的綻放,浩瀚猶如海景到混沌宇宙的顯像。
10月
09
2025
換言之,編舞者將文本中的權力結構精準地轉譯為舞台語彙,卻忽略了權力關係本身並非全然靜止不變。這樣的缺席,使作品錯失了叩問的契機,讓觀眾只能被迫面對「等待的僵局」——在已知的等待中,繼續等待已知。
10月
09
2025
然而,當她以語言交代創作脈絡時,這段說明卻宛如劇透——因為即便沒有這段前言,每個段落早已如其標題般清晰可辨,作品更像一齣舞劇,有著明確的文本依循。這種安排雖保證了可讀性,卻也相對削弱了舞蹈本身「身體說話」的空間。
10月
07
2025
作品最終將民主的疑問落在「能動性」之上,創作者疾速地追尋民主的核心議題時,或許更該將關照轉向:「什麼才是民主的速度?」反思如何將舞者的障礙性轉化為主體性的力量,而非只停留在被動的「被包容」位置。
9月
30
2025
《及烏樂園》並非將街舞改造成劇場,反倒透過劇場語境讓街舞回到其初衷:作為一種身體之間的協商與生成。
9月
30
2025
田孝慈的感受、思考、情緒、動作,連貫成一篇非常有邏輯的四十分鐘舞作。《好像不可以》或許正是他運用體感認知創作方法,證明感性就是理性的作品。
9月
23
2025
透過「旅人」這個共同標籤,黃承瑩與林氏好兩者或許可以類比。疫情世代固然舉步維艱,但相對當年暴風眼不斷轉移的戰火頻仍,其中歷史的重量差卻清晰可見,甚至顯得有些牽強。
9月
17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