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天窗說亮話,五位女性的《四媽俱樂部》
12月
14
2022
黑眼睛跨劇團提供/攝影陳藝堂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43次瀏覽

提問,與來自邊緣的迴響

旅韓舞者梁世懷曾在紀錄片《舞徑》中提到:「舞蹈就像是在販賣夢想一樣,賣時間、賣身體還有賣未來。」那倘若我們停止販售商品,又或者說「賣少一點?」這是否意味著,屬於我們的舞蹈那一扇大門將停止營運?

未必然,否則觀眾今天不會就看見李岱瑾、翁翠嬪、劉蕓瑄與羅瑋君等人,得以分享她們成為人母之後的舞蹈記憶,以及那些曾經糾結過的、需要沉默的、甚至達到一種臨界點以至獲得了更多勇氣的個人情緒。

一直以來,藝術文化的開拓往往被形容為一種志業,篳路藍縷的前人用時間去灌溉種子,生根發芽的大樹也似乎有開枝散葉的責任,故我們時常關注於「在路上」的舞者們,關注他們經歷過什麼,然後他們煥然一新地推出了什麼,而且一定得是嶄新的、不一樣的!


黑眼睛跨劇團提供/攝影陳藝堂

至於隨著時間歷練而淡出舞壇的舞者們,是否就意味著回歸「平凡」?不,這樣的排他性似乎並不存在於主創作者余彥芳的眼中。《四媽俱樂部》(以下簡稱《四》)中的四位表演者,他們擁有各自難得的成像,而他們之所以受邀在場,一部分應和2022秋天藝術節的主題「接關」,另一部分則源自於主創作者對於「表演者」的困惑。

余彥芳的提問如雨水般不停激盪出迴響,而這樣的迴響彷彿來自中心的邊緣,辯證出不同的聲音與面向。更有趣的是,「邊緣的邊緣」正是此次提問所產生的效應。舞蹈是否美好?是!舞蹈是否伴隨不舒服?是!那舞蹈現在在你的生命中是什麼?表演者李岱瑾選擇不語的這一道題,其實也是余彥芳針對劇場中擁有舞蹈生命經驗的觀眾們,提出的質疑與漣漪。


黑眼睛跨劇團提供/攝影陳藝堂


親吻自己的膝蓋,紀錄劇場週期與生命週期下的反省

《四》所使用的白色地板與牆面,是舞蹈類節目中不常見到的三面台,在這樣開放的環境中,余彥芳化身東道主,一邊清掃著地板,一邊與前來觀賞演出的民眾進行眼神上的互動與交流,而後方的四位客席舞者,則一邊閒話家常,一邊在舞台的練習把杆旁暖身走位。此刻的風景一如專業舞者在假日的閒暇中走進教室,隨窗外自然灑進的光源慵懶而舞,一顰一笑一回眸,細長的身影於愜意中不失半分優雅。

然而除了芭蕾以外,四位舞者過去學院派的背景也曾浸沐過現代舞、中國舞等技法,於是在作品的結構中,空間的流變如芭蕾舞的空氣,現代舞的水,或如中國舞的山林,皆形成一種符號式的指標。這些指標同時指涉了臺灣舞蹈教育的概況,以及指涉了臺灣舞者廣度的邊緣。


黑眼睛跨劇團提供/攝影陳藝堂

邊緣究竟在何方?何方——正是輪廓諸般困境與環境生態之關竅所在。根據舞者所描述的生命經驗,練舞的過程總是充滿美好與挫折,這些吸收進身體的養分彷彿不曾隨時間而代謝,舞蹈不時提醒著他們自覺,但舞蹈似乎又可以與忘我可以劃上等號,同時,舞蹈也與傷痛脫離不了關係,傷痛與時間似乎讓舞者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而不能做什麼。最終,恰如《奇葩說》之中這段對話:

主持人馬東:「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終究會原諒那些曾經傷害過我們的人。」
導師主持人蔡康永:「那不是原諒,那叫算了。」

當舞者過去親吻自己的膝蓋時,是否也曾原諒過舞蹈所帶來的傷痛,還是想說算了?現在,當他們此刻站上舞台表演,與余彥芳進行人生對談,難以言說的部分是否算了,又或者已經原諒?以上,就是《四》在透過表演者搭建回憶的過程中,反向鞭笞觀者的拷問與信息。


舞蹈,身體語言作為一種載體

《四》的舞台與觀眾席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在每一次階段轉換的過程中,觀眾都必然能感受到框框內所發生的事情是一場演出,然而在鑑賞的同時,自身又會不自覺地融入舞者侃侃而談的對話裡頭。

《四》的主軸裡,「真實感」是如此遠大於「編排」,縱然排除那些獨特的個人舞蹈經驗,這部作品裡所留下的生命歷程與家庭故事,還是能穿透不同人物角色的心坎,只因它所點染的情緒,如一抹嫣然的風景,而這樣的風景恰好是為了給兩種人細細靜觀,一是給台上的舞者,一是給台下的觀眾。

如此,「言語」與「身體」在筆者觀看《四》時,可以肯定是相當重要的「載體」。尤其,舞者的自白與搭檔的身體示範,讓我們可以清晰地明白此刻所發生的一切外貌與核心。不過,當舞者們演繹雲門舞集《薪傳》片段時,故事的樓層卻似乎自由落體到了一個近乎意外的階段,讓原本娓娓道來的情緒轉換到不同且違和的世界當中。


黑眼睛跨劇團提供/攝影陳藝堂

此處筆者所反思的是「身體語言」獨立時,即是純舞蹈的部分。「身體語言」是否與所謂的「口說語言」擁有不同的維度與頻率?當舞者一邊說話一邊拿起彩帶、扇子與手絹等中國舞的元素道具演繹時,比喻火氣上升,當作蚊拍,或凸顯家用抹布的功能,這些比喻筆者都看得懂。但當她們開始「舞蹈」,做出中國舞的身段與動作卻沒有一邊說出相應的生命對話時,驀然間筆者油然生起了困惑。

這份困惑可能對應了藝術家蘇品文在《少女須知》演出所提出的經驗。蘇品文過去所學習的舞蹈,並無法有效成為她的故事的載體,於是乎,她選擇了相對純淨而直接的「裸體」來表達。《四》後半段的中國舞表演,是否也是載體錯置的消耗?或可能是最後一場舞台的范特西?能夠乘載表演者於前面段落「言語」與「身體」所累積的情境、語意及情感嗎?這是作品離開劇場之後,值得創作者省思的一個話題。

《四媽俱樂部》

演出|余彥芳
時間|2022/11/05 14: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
就舞蹈身體而言,這個自我在台灣幾乎沒有經典涵義的傳統可言,把宮廟信仰或原住民祭典的身體性視為舞蹈,其實是事後的現代發明與自我證成。那麼,與其惘然去找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魚,還不如把自己視為魚,並裝上感應器,游向汪洋大海,接通地球寰宇的種種感素。
11月
01
2024
而今回到劇場,完整的「劇場重製版」讓過往的意味不明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拉威爾《波麗露》僅有單向漸強的意涵也更為明確:鼓點是不得不前進的步伐,無論是誰,人生都沒有回頭路。
10月
28
2024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10月
14
2024
帶著島國記憶的兩具身體,在舞台上交會、探勘,節奏強烈,以肢體擾動劇場氛圍,於不穩定之間,竭盡所能,尋找平衡,並且互相牽引。
10月
13
2024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10月
09
2024
這個台灣原創的舞劇中,卻可以看見多種元素的肢體語彙,包含現代、民族、芭蕾,甚至是佛朗明哥舞。從劇中對於歷史脈絡下的故事與舞台美學風格的專業運用,可以感受到台灣柔軟包容的文化特色,是一個結合各種專業才能,並融合呈現的表演藝術。
10月
09
2024
全場觀眾呆呆坐著,面對著是否該積極地去理解這些流動的刺眼與挑釁究竟意味著什麼而無動於衷?又或是令人岔題雜想,編舞家當真要三部曲翻了你個底朝天:莫非這裡的音樂是用來看的,視覺是通過震動方可見,而舞蹈本身就是飛蚊症?難道這是一個新的山神巨獸神話傳奇的懸絲傀儡戲?果真眼前的都不是眼前,唯有鳴謝支持我們繼續跳舞是真?真的是這樣?政治正確就是理所當然?
10月
0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