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桿稱仔》是台灣新文學之父賴和最能反映時代精神的一部小說,儘管直到近年來才獲選入高中國文課程,小說透過寫實主義所體現的抵殖民精神,也已逐漸成為讀者們的共識。然而,對「影響.新劇場」的編導呂毅新來說,此次以賴和的小說作為文學劇場改編的主要文本,寫實劇場不是她必然的創作類型,反而是以肢體作為敘事的能量,並以十鼓文化園區的戶外開放空間作為演出舞台,將小說中指控日本殖民主義剝削蔗農的反抗精神,重新在八十多年後的糖廠中點燃,佐以「一隻鳥兒哮啾啾」歌聲的前後呼應,企圖反省殖民主義在台灣的文化遺緒。
作為一個文學劇場,原著的形式與內容是劇場改編時最為重要的能量,但編導卻僅僅保留文字,風格上轉以極簡主義式的肢體劇場,並透過環境劇場中的公共空間來凸顯賴和反抗精神的底蘊。譬如,極簡的舞台設計(其實只有把舞台與觀眾席作了簡單地區隔)、極簡的道具(演員手上的藤條)、極簡的服裝設計與臉部化妝(演員不換裝),以及極簡的配樂(主要使用鼓點),再再體現了創作上的極簡主義風格。換句話說,在這樣的環境劇場空間設計下,三位演員儘管沒有固定的角色得以駕馭,但卻同時又能穿梭於角色之間。譬如唯一的女演員陳怡彤,她可以隨著故事的發展,扮演受日本警察陷害的主角秦得參,也可以是全知觀點的敘事者。
我們無法分辨角色的差異,還因為他們身著同樣的服裝,臉上頂著相似的彩妝。對三位演員來說,角色可以是農民、街頭小販,也可以是日本警察。編導因此想呈現的是殖民時代的壓抑的氛圍,於是舞台上的角色,既可以是統治者,也可以是受壓迫者。另一方面,《一桿稱仔》角色上的設計,也是為了呼應小說中的全知觀點。角色扮演的曖昧性與多變性,導致這樣的結構逸離了寫實主義劇場的規範,穿梭角色的關鍵,則是隨著故事的情節而轉變。此外,演員聲音上的多語的表演,包括台語、國語和日語的操作上,其實也在實踐一種非寫實劇場的敘事結構,目的不是在反應日治時代的時空背景,而是凸顯小說敘事者賴和,在創作當下的多語情境,體現了日本殖民地多元文化的混雜性。
《一桿稱仔》於台南十鼓文化園區的演出,不僅將寫實小說改編成非寫實劇場,更在肢體劇場和環境劇場之間,形成有機的跨界類型實踐。如果肢體劇場是將演員的身體視為敘事的工具,如果環境劇場乃是針對演出空間的歷史展開批判式的反省,那麼在具有近百年歷史的十鼓文化園區的前身—也就是日治時代台灣製糖株式會社的車路前墘製糖廠—演出的意義,其實是具有後殖民脈絡下重寫歷史的企圖。換句話說,戰前台灣作為日本的殖民地,戰後其實還來不及反省殖民主義所帶來的創傷,就被迫納入另一個集權主義的統治。殖民時代的糖廠,戰後成為台糖用地,我們都忘了它曾是日本帝國主義剝削台灣人民的國家機器。當《一桿稱仔》這齣反殖民主義的劇場來到過去日本殖民時期的糖廠空間搬演,一方面體現的是編導批判的歷史視野,也同時給予了全球化下漸漸喪失自信的土地與人民,深切的鼓舞!
《一桿稱仔》
演出|影響.新劇場
時間|2012/11/17 15:00
地點|台南市十鼓文化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