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的劇本中,《馬克白》一直帶有神祕的詛咒色彩,在劇場人之間,常常用「那個劇本」來取代,而不直接說出它的名字。但編劇David Greig卻偏偏選了這個劇本做延伸,並且不如大家預期的延續悲劇色彩,用生動的角色、幽默的言詞交鋒,把沉重的歷史議題鋪排成更貼合於生活,讓人可以清楚感受在時代巨輪下精緻且細微的,身為人的種種情感。
而這齣英文名為”Dunsinane”──指涉蘇格蘭的丹新南城堡,馬克白葬身之處──的作品,又如何與《馬克白》發生連結呢?故事從馬克白死去作為起點,續寫在英格蘭攻破蘇格蘭之後,整整一年內關於「入侵者」與「維持秩序」的拉鋸、介於「混亂」與「和平」之間的平衡。有趣的是,馬克白夫人在劇中不同於原《馬克白》中所描寫的發瘋而自殺,而化名為葛羅合(Gruach)以一個堅強、勇敢並且聰明的形象活著,藉由自己在蘇格蘭部落中仍具有的統治正當性,同時與英格蘭將軍西華德(Siward)周旋,於此鑑照出作為軍隊統帥的武力與具有英格蘭王室但卻軟弱的馬爾康(Malcolm)兩人面對國家認同、民族融合,試圖簡化、二分的情形中並沒有辦法得到一個唯一、正確的答案。
這樣形象的翻轉,似乎也可以呼應最近持續沸騰的歷史課綱微調議題。莎士比亞的《馬克白》一般認為是為了阿諛國王詹姆斯一世所作,因此對於馬克白及其夫人有許多負面、偏頗的論述。而在《馬克白後傳》裡,編劇大衛以葛羅合之口,替馬克白做了這樣的辯護,「每一個國王都只能統治不到一年。但是,我的國王,統治了十五年。」另外則是當葛羅合在年輕士兵詢問她是否為女巫時,用非常詼諧的語調來調侃迷信與造謠的荒謬。以不同的視角切入,提醒著我們藝史事實與歷史論述中潛藏的價值判斷,也讓我們重新思考應如何面對自身歷史。
筆者個人很喜歡編劇筆下馬爾康這個角色,看似可以一眼看透但卻有什麼不透光的黑色地帶。在政治立場上,他看起來是決定隨眾浮沉的漁父、樂不思蜀的劉禪;面對西華德一次一次徒勞的勸諫,直至秋天的焚殺蘇格蘭人,兩人在宮廷再一次赤裸裸地對質,而馬爾康這樣地訴說關於和平:「你以為和平是一種自然常態,而矛盾衝突是偶發性的,但其實完全相反。和平只是大海死寂的表象,少見而美麗,且幾乎不可能存在。和平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在殖民與統治之間,他清楚地知道秩序的可能性遠遠超乎表面的形式,所以他選擇做個軟弱的人。而相對於西華德執行的「必要之惡」,究竟孰是孰非,可能也只有時間可以做出公允的評斷。
年輕的士兵用家書的形式貫穿四季的輪轉,擺脫統治者霸權的敘事觀點,從一個人的角度進行真切的訴說,讓我們對於歷史帶有多一點的想像,用自己的語言替生活編年。而當一切我們可以說的事情都說完,彷彿就回到整個舞台最原始的設計──在凸起如山丘般的階梯頂端,一個陳舊的十字架,像是命運之神般冷冷看著我們哭、我們笑、我們想要說的事情、以及真正發生的所有。
《馬克白後傳》
演出|蘇格蘭國家劇院X皇家莎士比亞劇團
時間|2014/05/09 19:30
地點|高雄市文化中心至德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