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巫覡,等待果陀《國姓之鬼》
3月
17
2023
國姓之鬼(臺北海鷗劇場提供/攝影林育全)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071次瀏覽

一踏入劇場,很難不被廟門狀的舞台造景上緣,藍色的方形符咒吸去焦點。這張五方鏡符上繪製了尺、剪刀、瓶和圓鏡,代表剪除不祥、合境平安。【1】在《國姓之鬼》破敗傾頹的廟埕場景裡,這張鏡符顯得特別完整、鄭重,甚至有些突兀。

《國姓之鬼》設計了一個「戲中戲中戲」的多層次敘事結構。前半段由古翊汎、劉冠良飾演的兩位野台戲子「老闆」和「辛勞」在山野間的一座延平郡王廟前,搬演鄭成功的事蹟。

前半段意圖從另一種視角及立場重新批判鄭成功--這個僅在臺灣活動四個月餘,卻被後世極其美化、官民一致稱頌的神格人物。鶯歌鳥妖與鄭成功的激辯和對質,以及辛勞言語間對父祖遭遇的怨懟不爽,皆是從原生居民的角度詰問鄭成功這個「外來者」之於臺灣島的定位。

到了作品中段,《國姓之鬼》打開第三層敘事,兩位演員跳脫劇中腳色、以演員本人的身分向觀眾講述排練過程中遇到的怪事。接著幻境開啟,演員立地降乩,化身與鄭成功實際於歷史記載中互動、對峙過的人物--南明隆武帝、鄭芝龍、荷籍牧師亨布魯克(Anthonius Hambroek, 1607-1661)等。逐步翻掘出鄭成功忠於國家、念及至親、卻又謀略殘忍的多重形象。

此時兩位演員猶若巫覡,他們不全然操演戲曲程式,而是靈活使用演員自身累積的表演功底和身段技巧。既回應了「戲中戲中戲」的設定(兩人是以「古翊汎」和「劉冠良」的身分扮演鄭成功和一班鬼魂,而非「老闆」和「辛勞」),同時也將《國姓之鬼》真正推入陰陽的間隙,成為又虛又實的降靈現場。


國姓之鬼(臺北海鷗劇場提供/攝影林育全)

回到五方鏡符,它在廟宇中是用以劃分內外、阻擋外界的不淨污穢。剪刀朝下時剪除的是孤魂野鬼,至於如《國姓之鬼》使用一般,剪刀朝上的鏡符剪除的則是「野神」。而《國姓之鬼》的廟門佈景在全劇中旋轉了兩次,等同於結界的「內外」也翻轉了至少兩次。最終幻境破碎,留在台上的剩下腳色「老闆」和演員「劉冠良」,所有人如同《等待果陀》中的落魄老漢,在反覆重頭的舞台時間裡為真身不明的野神搬演傳奇,卻永遠到不了歷史的真實。

《國姓之鬼》猶如一場歷史神話的除魅,以多層次的搬演和敘事結構,剖開歷史解釋和鄉野傳奇對登神人物的賦權,並剪除過度美化的偉人形象。即便表演風格諧謔和鋪張,卻直面歷史發展的荒謬--無論是史籍或軼事都逃不過官民雙方的竄改和超譯,所謂歷史的真實或許從未存在。

作品落幕、燈光開啟的那刻,所有觀眾都未立即起身,等待良久才回過神來、走回現實。彷彿整個劇場都落進了《國姓之鬼》的逢魔時刻,無所遁逃。

註釋

1、本文有關五方鏡符的解釋依據,主要參照「保庇網」:〈牆上貼著剪刀!帶您認識五方鏡符〉。


《國姓之鬼》

演出|臺北海鷗劇場
時間|2023/03/11 19: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國姓之鬼》打碎了線性敘事,透過多段「戲中戲」營造出不斷膨脹擴大的時空迷霧,敘事手法相當有趣,但也考驗觀眾的想像力與專注度⋯⋯
3月
27
2023
《鄭成功斬妖除魔》使用傳統戲曲虛擬身段,音樂方面意外的「保守」,老腔老調很見功力,在唱腔營造了陳年過往的聲音;在龍碽打敗鳶妖,空氣拉砲一響,彷彿在告訴觀眾,這會是一場靈活機巧,越玩越嗨的演出⋯⋯
3月
21
2023
本次的新人新視野主打創作者自身的技藝,以魔術、乩童與小丑的身分進行實驗,那麼最令人感到好奇的,自然是這些形式如何有機地與各自的表演結合,而不只是一種裝飾性的點綴。
5月
29
2025
它的開創性或許不在於再現的政治正確,而是,在演員一轉身、一抬手、聲帶一緊的那一瞬間,我們看到酷兒主體的乍現──那些轉瞬、飄移、尚未完全進入特定角色的眼神、聲音、姿態
5月
27
2025
杰哈與朵琳的雙聲對話,使得故事的形狀被重新構建,讓我們在這段跨越半世紀的關係中,看見思想的碰撞與生活的協商,聆聽對愛情本質的深刻探問,感受死亡與離別所激起的深沉情感。
5月
22
2025
儘管在問題的揭露上,《奧賽羅 2.0 / 3.0》出色地透過這些形式而成功提問,但作為一種本身也具有著悲劇性色彩的實驗,它也無可避免地在這樣的自我檢討中,具有著宿命論式的困境。
5月
19
2025
這場畢業製作最珍貴的饋贈,不在於它駛出了多遠,而在於它讓我們聽見:在那個被貴族遺棄的孤島上,卡利班敲打鐵鏈的聲響,正與觀眾席中此起彼伏的呼吸,漸漸匯成同一片潮汐。
5月
18
2025
身首分離所象徵的流離,一旦作為一種被指認為「異人」的悲劇性後果,而本身具有流動性的內在特徵時,尋找親人的強烈慾望與回歸身體的形式表現,似有被解消掉能動性的擔憂。
5月
16
2025
劇場不再是召喚國族記憶的祭壇,在這裡,鬼魂不求平反、死亡不能被意義化。這正是《落頭氏》的批判力道——不是出自特定政治議程的批判,而是持續召喚那個尚未到來的、幽靈般的政治。
5月
16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