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何慧格(社會人士)
在當代戲曲舞台上,歌仔戲男主角大多以坤生為主流,受限於扮相及聲線【1】,男小生更是稀少,以至於男性演員大多數只能演出反派、武生、老生及丑角等配角位置,除少數以前開行當為主角的劇本,或者新編戲劇,才有機會當到主角。而古翊汎與劉冠良,正是舞台上多年穩健支撐的「實力派」演員,這齣《國姓之鬼》,他們並肩用九十鐘燃燒多年累積的功力,完成一場跨越歷史、靈異與戲謔的表演極限運動。
非線性敘事造成超現實疏離
劇情以「國姓爺捉妖」為引,兩位演員輪流化身鄭成功、馬校尉、龍碽神砲、妖鳥等角色,武生功底大鳴大放。然而隨後劇情突然掉入時空迴圈,當現代排練場景與靈異附身相互交錯,舞台轉入「鄭成功死後靈魂的未來」,觀眾參與的是其與相關人物的片段交會。
此類非線性結構,使人想起2009年出版的小說《地府皇家聯誼會》,史上功過難論的皇帝將臣,死後被困於陰間,期限滿了才能轉世輪迴。他們如同在世時比鄰而居,甚至可起心動念影響陽間人士,而書中皆為短篇獨立成章,敘述他們的死後生活趣事。
而《國姓之鬼》讓我聯想到,鄭成功的靈魂彷彿也被困於此,化許多超現實為可能。從隆武帝的搖滾派對,以戲謔化解責任枷鎖;鄭芝龍與鄭成功從舊恨爭執,至父子輕易和解的突兀詼諧;再回憶死於自己忠僕之手的臨終瘋狂狀態,與重現對荷蘭敵方不手軟且殘忍的角度,甚至是懷念童年以及思念母親。
這些片段彼此連接鬆散,卻各自成立,宛如日常瑣碎,或許那都只是靈魂等待投胎前,千百年時光的一瞬,而形成一種跳躍式敘事,為劇作賦予了獨特的超現實氣質。於此將歷史英雄拉回為一縷在陰間徘徊的人魂,只是透過不同時代與角色附身間遊移,最終歸於大海與母親懷抱,完成整齣戲的串聯。但對於觀眾而言,這樣的跳躍情節容易造成理解障礙或情感疏離。
從文本的角度審視,這都是拼貼「身而為人」的多重樣貌。儘管演員們馬不停蹄宛如極限運動般忙碌演繹,就已經累到全身濕透,但身為觀眾還是忍不住期待,是否能看見這個故事主軸更深層的驚喜?
演員為核心的創作思維
然而以「演員為核心」的創作思維來看,本劇正是現代劇場輔以傳統戲曲的結合。透過導演及編劇的調度安排,演員戲曲功底表現方式填補了劇情縫隙,並全力發揮其所長。古翊汎以不同聲線及角色態樣呈現差異,在鄭成功武生行當的剛健與身段中,能迅速轉為憨厚的作戲老闆;又以老闆角色,展現膽怯中硬撐著的戲中戲鄭成功形象;荷蘭傳教士亨布魯克附身時,重現與女兒訣別的苦痛及對鄭成功殘暴的指控,尤其搖滾明星般的隆武帝,更是打破大家對於其演出的既有認知。劉冠良則在馬校尉的輔佐樣貌,辛勞詮釋、鄭成功的內斂氣場、瘋狂與殘忍個性,甚至是演員本身間游走,收放自如。兩人都展現了高難度的角色即時轉換,這種以演員表演為軸心的結構,讓觀眾們目不轉睛地期待接續的表現。
從旁觀者到表演的共同參與者
本劇另一個亮點是觀眾的參與。從看似荒謬的降妖情節、重複演戲的時空設計,到隆武帝演唱會的氣氛高潮、還穿插大麻鄉民梗,甚至是宛如周星馳電影《西遊記第壹佰零壹回之月光寶盒》末段般,以重複鬼打牆的時空,來解釋演員劉冠良的崩潰,觀眾席笑聲此起彼落。而演員的專注力令人佩服,即使參與揆一長官演出的觀眾已經「快笑場」,演員仍保持角色的情感完整。另在高雄場次,由於親子觀眾比例較高且總觀劇人數較少,以至於觀眾反應稍顯收斂,這也顯示同一作品在不同觀眾群中的接受差異,但整體表演依然兼顧藝術性與娛樂性,帶給觀眾驚奇與歡樂。
結論
回到本劇開頭的酬神戲碼,於此《國姓之鬼》如同是一場由演員與觀眾共演的現代酬神劇目,亦是一齣以演員為核心,用技藝、汗水與想像力撐起舞台的表演狂想。對於期待故事邏輯或深刻主題的觀眾來說,劇情的斷裂與跳躍可能造成疏離感,但對於重視演員表現與舞台能量的觀眾而言,這是齣值得回味的演出。演員帶領觀眾一起在不同時空裡奔跑,一同參與鄭成功的靈魂所想,最後狂暴的他歸於海洋與母親的懷抱而平靜下來。這場鎮魂狂想,不僅展現了劇本的奇想與幽默,也讓觀眾見識到實力派演員如何撐起整場表演的靈魂。
注解
1、歌仔戲不會配合演員音域調整音調,因為要調整要整齣戲調整。這就是為什麼歌仔戲男演員通常音域較高的緣故,係配合大多數的女性演員所致。沈涼慧 〈傳藝online-走出男演員天空 劉冠良與施冬麟的戲劇路〉,第123期(2019/04)。
《國姓之鬼》
演出|臺北海鷗劇場
時間|2025/08/1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
《國姓之鬼》
演出|臺北海鷗劇場
時間|2025/08/31
地點|高雄中山堂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