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豪(臺灣大學戲劇學系博士生)
一座偌大的黝黑鋼琴,佇立於鏡框舞臺的右上區塊,琴面上擺放的鬧鐘沉靜,卻讓觀眾隱約感受它所預示的響亮呼聲,將為空曠的舞臺喚來生氣。於是,不負所望地,鬧鈴跟隨著序幕響起,徐步走出的鋼琴伴奏按下靜止鍵後,以不間斷的即興琴聲,開啟全劇至終。《第366夜Bedtime》是一齣參與式劇場,其意義不僅止於官方的宣傳文字,而是當現實中的眾人對於參與式劇場沒有嚴格形式內容之定義時,它即成為無所拘束且充滿可能的實驗對象。本劇並無採用一般的寫實敘事,而是景隨人走,插敘且不連貫,場景虛幻寫意,部分演員一人分飾多角,以象徵物和馬戲表演塑造一種如夢境般的不真實感。但作品仍是嘗試透過「故事」與觀眾進行互動與連結。
故事講述一個總是為生活、家庭、事業奔波忙碌的女子(張釋分飾),永遠以他人事物為優先,而選擇放棄自我。對於家庭的過份關愛,更使她備受負擔。她經常陷入惡夢的糾纏,不斷被夢中之人追趕(演員在觀眾席與舞臺間上演追逐戰),甚至因過度勞累患上「紅斑性狼瘡」。女子偶爾會在夢中遇見企鵝與之談心,這亦是她唯一能夠與己所愛之物相處,放鬆疲憊心靈的時刻。她經常關注公司附近的兩位街頭藝人,嘗試在他們身上尋找做夢的勇氣,默默觀察之間,雖不知從何而生卻尋獲了她重新思考人生的契機。這個未完成思考,則必須仰賴觀眾的參與,透過戲裡戲外人物共同完成的一場重要儀式——在舞臺上「休息」,即睡覺。劇中曾透過角色傳達出「休息」定義:「真正的休息不僅是睡覺而是學會放下。」若將舞臺視為生命存在的生活情境,觀眾在舞臺上的從醒著到入眠的過程是個有趣隱喻,以下將以筆者個人經驗為例。
筆者身體鑽入睡袋之後,即開始觀察周圍的觀眾,仔細地聆聽各種細微聲響,心中不禁暗忖:「真的就這樣在舞臺上休息嗎?會不會有什麼其他的互動之類的?」當這不安的心思維持了約五分鐘,我逐漸把目光轉移到天花板,身心融入昏暗氛圍,伴隨著助眠的鋼琴聲與觀眾輕微鼾聲入眠。隨後鬧鐘響起,儘管「休息」時間只有十五至二十鐘,卻是一個難得的「舞臺」互動經驗。觀眾與劇中人共同經歷了這場「休息」儀式,它不僅是休息空間的提供,更讓劇場時空成為一種強迫介入睡眠私人領域的手段,使得舞臺上下在「奉旨睡覺」的過程中,能夠真正安心地休息,同時觀察從入睡前到入睡後的自我身心。我們是否太在意身邊突如其來事情而感到焦慮?或放不下心中那糾纏不解的俗事,而無法好好地休息?儀式似乎確實解決劇中女子的困擾,她不再任意答應工作案件、珍惜身邊的愛人、花上更多時間傾聽自己所需,好好地愛自己。就故事而言,它確實是一個理想正向的完美結局,但是否真的能夠學會放下一切,達到正確的「休息」狀況,卻是觀眾們的人生功課了。
第366夜Bedtime(不可無料劇場提供/攝影陳怡君)
然而,本劇仍有無法迴避和值得省思的問題。雖然本次製作為參與式劇場,但既然劇中仍保留以「故事」和「角色」與觀眾建立認同關係的企圖,或是想讓觀眾能夠深刻地認識到角色的困境,則應該賦予女子更多與其他人事物互動的機會,進而建構立體的角色輪廓。包括女子與企鵝(療癒與心靈隱喻)、家人們(由陳家誼一人分飾多角)和街頭藝人的互動對話,皆停留在較為短暫與表面的說明式,我們無法從女子的遭遇或事件裡頭,察覺與深刻感受她的掙扎與困擾。例如,家人們的出現在快速轉換的過程中無法好好地與女主角產生有效的對話,讓觀眾除了對女主角家庭關係的理解外有更深的認識。而當街頭藝人發現昔日友人因現實壓力選擇放棄夢想,甚至接濟窮困潦倒的他,他透過鋼圈舞蹈的旋轉宣洩出自身的抑鬱與複雜情感。隨後,女主角出現遞了一把傘給街頭藝人,僅表達她上班期間曾長時間觀察他們,並表示欽佩其追夢的理想。若街頭藝人是透過鋼圈表演表達情感,而演員則必須透過身體、情境和對話(語言)來表達。可惜的是,筆者無法從中觀察到女子與街頭藝人或家人所產生的深刻關係為何,自然難以對角色投入深刻情感與理解其想法。這容易導致最後女主角放下與轉變的契機,陷入一廂情願的窘境。若能夠讓角色之間產生更多的互動與對話空間,或可釐清角色更多的複雜情感,讓觀眾從儀式尋找自身生命中壓力與掙扎的出口。
《第366夜Bedtime》
演出|不可無料劇場 BIU Theatre
時間|2019/11/17 14:30
地點|員林演藝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