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說:「致虛極,守靜篤。」意思是達到空虛的境界,就是修道的極致;守住安靜的本體,就是篤厚實在。老子認為萬物的根源是「虛」、是「靜」的狀態。體相舞蹈劇場以此道家哲思為出發點,創作了2019年的製作《ZERO》,從舞蹈與身體來思考什麼是零,又從零引發什麼樣的生命思維?
由於「零」是一個數字,大部分的人會依據數學裡的定義來理解,「零」是一個起始點,是位於負一與一之間的整數。但若從體相舞蹈劇場援引老子「致虛極,守靜篤」作為創作概念來思考,「零」是一個趨近於「虛」與「靜」的狀態,而這個狀態似乎對於從身體與動態出發的舞蹈而言是背道而馳的,「零」要如何透過舞蹈來展現,「零」要如何體現在身體裡?這是《ZERO》作為體相首部與道家哲思會面的作品要面對的問題。
在烏梅劇院入座,就可觀察到《ZERO》的舞台裝置極為簡單,一片純粹的黑,幾乎沒有布景。舞者進場後,服裝有如道士的道袍般,顏色也大多只有黑、白兩色,臉部的彩繪則有如潑墨的渲染。除卻劇場的服裝、布景,讓人更好奇的是,這齣舞作要如何把「零」的概念傳達給觀看者。
藝術總監李名正給舞者的練習指令「身體發力點從簡」,提供了某種編舞家對「零」的概念如何經過身體表現的想像。李名正希望舞者的一切動作都由「腰脊」為核心發力點,看看身體會給什麼答案。發力從簡的指令對於舞者或許仍有些過於抽象,製作人與吳品儀對「零」的詮釋則更向前推進了一步,她認為零是極小也是極大,零是極少也是極多,零體現在身體裡面,力由脊發,自然開展了身體的樣態,也許就如水如風一樣,既緊又鬆,既柔亦含剛。
這個指令實踐在舞作中,的確出現了許多擺盪與晃動在「鬆、緊」與「柔、剛」之間的動態展現,可看出舞者對於身體的力量如何從腰脊為核心,進而傳送到肢體與動作間做了許多嘗試與練習。但是從整體舞蹈劇場的呈現而言,《ZERO》想要表達的概念,遠比「零」說得更多,不管是過於緊湊的舞蹈節奏、表演者之間外顯的情緒張力,甚至是某些段落近乎狂暴的抽搐,舞者間時而拉鋸、時而對抗的形式,包括舞蹈中的敘事與戲劇性,都遠遠超過作為觀舞者對「零」的想像。如同前面所說,零在數學裡的定義是位於負一與一之間的數字,以數學的度量來比喻《ZERO》想對觀眾所述說與所展現的,都超過了零,也超過了負一與一的量度。
《ZERO》中另一個重要的隱喻是「門」,呼應了德國哲學家謝林(F. W. J. Schelling)曾說的:「道不是人們以前翻譯的理,道是門。」道是門,是法門,是通往思辨之門。李名正在演後座談中分享,年輕的時候認為門關起來就什麼都沒有,門打開了則獲得許多,後來發現這種想法束縛了自己,其實換個心境就海闊天空,而這個想法成為這次創作的初衷。舞蹈的後半段在舞台上有一道實體的門,透過這道門的開與關,舞者和這道門進與出的互動,演繹這段體悟。舞台上出現的樹枝光影幢幢,就像是人生中所經歷流動的風景,而打在舞者身上的螢光光線,則像是超脫了這道門的新體悟,音樂裡也隱隱傳來彷彿道教科儀的陣陣鈴聲。
這道門的隱喻讓我想到數學家羅伯.卡普蘭(Robert Kaplan)撰寫的《從零開始———追蹤零的符號與意義》這本書,作者在這本書中說道:「零的形象,看似空無一物;但是如果你洞悉它,就能看透整個世界!」「門」對於思考「零」的穿透性是不錯的意象,但若《ZERO》企圖想透過「門」去說更多的道家哲理,對於創作者而言,似乎又太過於急切地想在一部作品裡述說過多的人生道理,讓觀者對於其中所蘊含的「虛」與「靜」的狀態還尚待沉澱與理解,又馬上被領入「道是門」的下一階段。
面對「零」的命題,身為一個觀賞者,或許更渴望看到的是一齣更為安靜與沈潛的創作,在舞蹈裡希望能有較多的空間與留白來思考,也期待「從簡」的精神能更貫徹到整體舞蹈概念的表現。但就如同「零」是一個起始點,《ZERO》也只是一個開始,由此所開展的或許是未來更多與道家對話的系列作品,觸發更進一步關於身體的思考。就如同編舞家給年輕舞者的功課,回家查詢與思考道家裡「無為」的意義,這個功課或許很難,但對創作者、表演者和觀賞者卻是一個出發點,未來在舞蹈與生命中勢必會累積更深的體會。
《ZERO》
演出|體相舞蹈劇場
時間|2019/10/20 14:30
地點|華山1914文化創意產業園區 東3B烏梅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