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Q劇團過去曾改編《牡丹亭》、《南柯記》、《桃花扇》等幾部著名的傳奇,創作出《掘夢人》、《戀戀南柯》、《亂紅》等作品。然而,得知這一次《流光似夢》改編對象為晚明文人湯顯祖的少作《紫簫記》,不免令人驚詫,並忖度二分之一Q劇團究竟要如何將湯顯祖的未竟之夢《紫簫記》中,那些鬆散的情節、鋪排,重新編排、改寫,鎔鑄為《流光似夢》呢?關於《紫簫記》的考證以及情節探討,本文不再重複言語、多加贅述。吳岳霖在〈夢是鴉片〉一文,已對《流光似夢》作了相當全面的詮釋、批評,【1】在此,我希望延伸其探討之議題,再對《流光似夢》的文本,乃至於崑劇表演本身,再進一步詮釋與評論。
首先,從文本開始談起。就《紫簫記》傳奇而言,情節與鋪排的確過於破碎,且湯顯祖在第一齣〈開宗〉時所寫道「尚子毗開圍救友,唐公主出塞還朝」之事並未書寫,光是「李十郎名標玉簡,霍郡主巧拾瓊簫」就寫了整整三十四齣,【2】日後,湯顯祖所作《紫釵記》便是以「霍小玉及李益」二人之事,可見湯顯祖對唐傳奇〈霍小玉傳〉中所描寫之情感用情甚深。然而,《流光似夢》重新對此劇改編、重寫,著重的並非霍小玉(孔玥慈飾)與李益(楊汗如飾)之間的情感而已,而是由霍小玉、李益二人面對生離死別,以及鄭六娘(郭勝芳飾)、鮑四娘(楊莉娟飾)、花卿(李明照飾)、郭小侯(吳仁傑飾)這些劇中人在不同事件中所反映出的世事無常、青春易逝之嘆。
無論是「霍王遊仙」、「六娘嫁女」、「花卿換馬」、「陽關離別」,又或是李益戰死邊疆、魂兮歸來之事。這些劇中人各自所經歷之時光歲月,如同忽明忽暗的流光,被創作者用「夢」作為破碎情節的樞紐,試圖將其串成一線,讓人無不感受到一種「人生若夢」的慨歎。將杜秋娘〈金縷衣〉一詩附會、使用進此劇,其中「勸君惜取少年時」、「莫待無花空折枝」更深化了前文所述之感,進而讓這部創作的中心主旨得到了延展。不過,回到從《紫簫記》取材、改編這件事情來看,面對原著多人多事、情節雜亂、缺乏中心主旨的情形,試圖簡要地摘取出關鍵重寫並非容易之事。《流光似夢》的確在文本找到了一條可行的路徑,這也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對於人物的描繪與刻畫,以及戲劇結構的經營與情節的鋪排卻是這部作品大大的致命傷。
在選擇改編文本的同時,創作者或許就必須意識到幾個問題。一是觀眾對於此劇是否需要擁有先備知識?再則,觀眾又要如何從紊亂後設的鋪排中理解創作者之苦心?作為所謂的「場上之曲」,概念是否能夠在劇中每個事件所生發的高潮與衝突中被彰顯?對於當代創作者而言,試圖在前人作品中找到特殊的觀看視角並無不妥。不過,以重寫、改編的方式重看「文本」,《流光似夢》在劇本的編寫上,結構雖跳脫了戲曲的傳統敘事模式,但劇中情感的流瀉多過於人物經營與事件的堆疊、鋪排。觀眾在無法清晰地理解每位人物的狀態下,穿梭於破碎且看似毫無連結的情節發展中,並不斷接受創作者藉由劇中人物吟唱出的「人生若夢」的慨歎,不免讓人懷疑起,到底有多少人能夠因此而感同身受?
接下來,談到戲曲創作的本質問題。對於一部以生旦、抒情為主的劇作來說,「插科打諢」對觀眾而言是相當重要的。除了平均腳色系分外,「插科打諢」最大的功能在於其能夠在歡笑與嬉鬧中,調節、烘托創作的質感與情感,並且寓教於樂,甚至能夠在其中藏匿諷諭。吳岳霖在其〈夢是鴉片〉一文中提及之,檢場在結尾處喊道「李益GG了」,並對此作批評,也正如他所言,這一句網路用語確實破壞了當時傷感的氛圍。不過,我更在意的是,這突如其來的「諢語」是否能在關鍵時刻產生作用,又或者,這句話除了在逗觀眾笑的同時,是否能夠因此加深觀眾對此劇的感受,又或者產生出怎麼樣的化學變化?
回到整體來看,《流光似夢》依舊保有二分之一Q劇團一貫的風格,藉由簡單的物件、道具拼裝出典雅、寫意的舞台,投影更為這「夢」營造出華麗、唯美的氛圍。在畫面的整體經營上,仍舊佩服導演與設計群的巧妙經營。楊汗如、楊莉娟等人在舞台上的演唱與身段,同樣讓人驚豔,特別是身段設計上,無論是對道具的使用,抑或是時空交錯與青春遲暮對比的展現,皆能夠看見其中巧思與細節。只可惜,破碎的事件與人物經營,無法讓演員精湛的演技有所表現,因而讓這場如夢之夢變得更添虛幻,甚至不著邊際。
註釋
1、詳細請參考吳岳霖〈夢是鴉片〉一文。(瀏覽網址: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23502,瀏覽日期:2017/3/16)。
2、湯顯祖著,徐朔方箋校,《紫簫記》,《湯顯祖全集》(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三冊,頁1715。
《流光似夢》
演出|二分之一Q劇場
時間|2017/03/10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