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今天來到世界的嬰孩,張大了眼睛摸索著一個真心的關懷。
每一個來到世界的生命在期待,因為我們改變的世界將是他們的未來。」
-羅大佑《未來的主人翁》1983
青春,點滴地被映照在布幕上;歲月,如幻影般快速地被瀏覽。音響傳來「歌劇魅影」般的前奏,恰似鬼魅的命運,吟誦著一群未來主人翁的悲歌。霎時,一切能源中斷,布幕後的身影在沒有任何配樂情況下,仍忘情地歡呼高唱,似向眾人傾訴心中的苦悶、無奈與哀慟。故事由頹敗為始,中風癱瘓在床的宋老師在學生心目中是個願意傾聽自個兒心底話的長輩。學生每年都會前往探望為其慶生,亦隨著病情的加重人數逐年減少。為了專心照顧病榻的老父,兒子放棄工作與夢想,卻因身心的疲憊與煎熬,心中無形生出對父親深深的怨懟。故事正由此延伸另四個家庭的價值衝突,如中年單身女兒受父母多年爭吵影響的婚姻觀,夫妻對自身婚姻狀態的不安而產生的生育歧見;企業家二代對於繼承父業充滿了抗拒無奈,以及承受上一代冀望的父親,以同樣苛刻嚴厲的標準要求孩子學業的成績等。上半場即拋出了五個棘手的課題,眼看這群處於社會膠著時期的人們,我們心中不禁以己身經歷與其對照,期盼一個看似死胡同困境,能否被溝通、解決和打破,尋找到未來與夢想實現的出路。
為了展現各個家庭的實景風貌,舞台上製造四大塊可供連結,交錯,並置的巨大滾輪布景,能似拼圖般重組拼湊,企圖讓布景能夠靈活置換,整體設計自行帶出角色們的處境與問題。如夫妻相處討論生育問題的場景總是在房間的床上,而宋家的設計則刻意隔出廳房空間,於房中放置病床等。多塊布景的轉換與設計乍看下雖巧妙且貼近故事情節需要,卻隱約讓人感受到布景帶來了某種視覺感受上的限制與單調。如夫妻僅能在床上談論生育的意見,而其他「家」的布景形體位置則多是橫擺的長條型,於空間運用上較為單一,未能有效發揮移動布景的巧思。這與整齣劇的劇情走勢亦所相關。劇中下半場幾乎一個場景就必須解決一個兩代的衝突問題,換景的急迫或許產生了想像的限制。而劇中和解的方法實純粹來自於父執輩的寬恕或迎合他們價值觀等。企業二代在咖啡廳與父親溝通下獲得體諒,而兒子在夢中與父親坦承自己的痛苦,亦只有父親的離世才能讓他獲得解脫。至於女兒與父母的嫌隙竟是因為她終得以出嫁而被解決。最突兀的莫過於尾聲,檢查出患有重病的外公突然把希望都冀望在孫子身上,留信希望他能夠成為未來的主人翁,收尾相當倉促。戲後,身兼編導的吳念真坦白欲透過此劇呈現世代交替的趨勢,以化解兩代價值觀念之對峙。然就筆者而言,此劇原想表述的議題本來就過於龐雜,卻僅能以其身為父執輩有限的觀點在拼湊中完成,欲言之物難免散落一地。對於親子的詮釋,更是必須獲得父權的認可與諒解,方能圓滿,有種逃不出自身既定的價值論述。如此既無法延續原先序場營造的意象,道出年輕人遭遇社會的藐視與權力壓迫的無力和苦悶,進而引起相對的共鳴。且若就此陷入單一的邏輯思考,所謂的和解衝突之道不過是一廂情願。
此外,由於議題龐雜,敘事單一,劇中節奏顯得過於緩慢,整場演出雖超過三個小時,但能夠傳達給觀眾的訊息其實相當有限。亦可能排練熟悉度不足,部分演員對於角色的揣摩掌握仍流於表面,無法確實消化所有的複雜情感。因此上半場演出時,演員狀態多不太穩定,偶有出神忘詞的情形。如飾演生不出孩子的夫妻檔黃懷晨與尹崇珍在情愛的親密互動上略顯尷尬,前者咬字說話則過於刻意,不夠自然等。至於范瑞君飾演的中年單身女郎,在表達對於父母爭吵不休的厭倦與抗拒態度情感上掌握得較為細膩到位,情感真摯而不造作。然而即便解決演員熟練度和角色功課等問題,仍無法根絕劇本在敘事上陷於單一薄弱的面向觀點。當吳念真飾演的外公透過書信,以傳承式的語調冀望著外孫能夠掌握自身的命運,成為未來的主人翁時,彷彿倉促粗糙地告訴眾人所有問題將終告無解,唯有世代交替,望向未來方有希望。這不禁讓人覺得劇中所提出的問題如石沉大海,並沒尋得真正妥善或適當的處理,亦無法看見劇本對於當下社會更深刻的質疑,或人生觸礁後更多的可能與狂想。一切彷彿回到羅大佑的歌聲之中,「有一天孩子們會告訴他們後代你們要守規矩,格言像玩具風箏在風裡飄來飄去。」我們的下一代仍無法擺脫上一代的金科玉律,它籠罩著眾人的未來,世界不見有所改變,主人之夢依舊遙遠。
《人間條件六—未來的主人翁》
演出|綠光劇團
時間|2014/10/25 19:30
地點|高雄市文化中心至德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