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簡麟懿(專案評論人)
我們身處於藝術與時尚相互啟發的時代【1】,這一點不難從此次Sharon Eyal所帶來的《心碎蠻荒之旅》(以下簡稱為《心》),以及Dior女裝設計總監Maria Grazia Chiuri為其設計的連身緊身衣中嗅見其味道。同時,這也呼應了Marshall McLuhan「服裝是肌膚的延伸」一詞,舞者將身上如靜脈曲張般的運動肌理,與周身吹彈可破的敏感和纖細,搓揉在作品的質地上並且表露無遺。他們在「愛」與借鑑日裔美籍作家柳原漢雅《渺小的一生》的兩個主軸上,輕裹了傷痛、冷顫、詭譎與痊癒等等難以為名的複雜情緒,更讓大量自由且自我的身體表現,於《心》不可視的黑暗之中獨立出來;這種毫不節制的自溺隱約形塑成一種呼喚,不僅喚醒了觀者「從眾效應」般的狂熱與狂喜,更使這趟蠻荒之旅直至肉體精疲力盡卻還沒有迎來最終的平息。
揪心動容的身體美學
在《心》的觀賞裡頭,我們可以看見舞台上如一片氤氳未明的渾沌黑暗,只有搖晃空氣的電子音樂與身形痀僂的舞者蟄伏其中,而他們踮起腳尖,自深淵走向光明之處,其精巧的步伐如崑山玉碎,又如履薄冰般在平凡無奇的黑膠地面上反覆地敲擊,彷彿除了腳踝以上的人體之外,足弓以下還別有天地一般,並形成強韌而獨特的弧線來支撐脆弱無依的軀體。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身體美學?當舞者同時將身體後仰至一道不思議的彎度,並不時用肩膀、胸口及延伸的手臂進行著短促而帶有痛感的呼吸,其中不和諧的振幅裡又穿插了極其優美的芭蕾身影,讓人看見迴旋與抽搐兩種不同質地一起被塞進舞者的身體裡頭,敲打叩問著美與不美的邊緣與界限。
筆者認為,在一系列的評論中,評論人陳盈帆使用了美(Beauty)與醜怪(Grotesque)兩個觀點來切入《心》的身體美學,是相當地有意思的論點。確實,在Sharon的作品裡,不論是持續堆高的動作張力或鬆而不弛的音樂情緒,在隨著時間的推演下,每當筆者快要麻木或作品業已瀕臨臨界點之時,似乎都有一個細小而快速的轉變,將現有的滯留、窘境進行程度上的昇華,在一股不知名的脫胎換骨之中持續將筆者拉近,這似乎不是好不好看的問題,而是揪不揪心、動不動容。
純身體的美好——身體最大程度的熟成與提味
過去筆者曾針對「純身體」的作品,進行過幾次爬梳與書寫,在現今的台灣舞蹈環境中,我們始終鮮少能看見編舞者僅僅運用身體,就能將作品提升到不可言傳,只可意會的一種程度,相反的比較多是舞台佈景、劇場魔術抑或貼合時事的議題,然而在《心》的過程中,Sharon身體大量的加法乘以幾乎為零的黑暗,某個程度上就像清湯掛麵一般,只針對食材(身體)進行最大程度的熟成與提味,考驗了料理人對於素材的熟捻與細心。
但如果說《心》是一個多麼傑出的作品,可能還言過其實,許多看過「愛的循環三部曲」的人們,似乎也都將更多的讚譽留給了前一次來台的《強迫症之戀》,不過當我們看見《心》之舞者猙獰的嘶吼面容與嘴裡發出的喘息時,卻也難以否認身體或心理都在不自覺中,止不住地於體內深處怦怦亂跳,即使當晚的國家戲劇院未必是最適合的載體,過遠與過大的空間些許削弱了舞者充沛飽滿的能量,但筆者還是能隱約看見觀眾席上部分的人們在躁動著,一如Sharon對Gaga技巧的描述——「在你的身體內在搜索」以及「以最小的方式找到最大的可能」【2】,《心》無畏他人對於作品的期待與眼光,並如深淵一般在凝視著凝視他的人,如同一面鏡子喚醒心中的妖魔鬼怪,令筆者在演出結束過後,忍不住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幹得真好!
題外話,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記得藝人陳漢典在談話節目「康熙來了」中,模仿過自家豢養的吉娃娃走路,其怪誕的身體表現與此回L-E-V的身體美學,竟有異曲同工之妙。
註解
1、參考自Loewe創意總監Jonathan Anderson於Artnet News的新聞專訪,2019年。 https://news.artnet.com/art-world/jonathan-anderson-1697154
2、參考自國家兩廳院官網,2023年。 https://npac-ntch.org/articles/6766
《心碎蠻荒之旅》
演出|以色列L-E-V舞團
時間|2023/3/10 19:30
地點|國家兩廳院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