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恆毅(專案評論人)
鬼魅精怪和人的區別究竟在哪裡?這樣的「老」問題,是不分地域,在每個時代裡被不斷提出來討論的問題,且在建構形象的過程中,也常使用鬼怪與人的對照與對比,看見人性的虛偽,以及鬼怪在執著中的真實。這樣的主題,運用在《形色抄》中,卻非全然「鬼怪的情真/人的虛偽」的對立,而是這些情感都是真實的,然一旦脫離了身分,卻都彷彿虛幻,使作品環繞在「皮相」與「情感」之間的聯繫上開展。
由片段故事組成的畫卷
《形色抄》共分七場,除第一場〈諸相〉與第七場〈幻相〉為五個演員各自代表的五種行當上場,以變形後的聲腔,揭示出「諸行諸色皆為我」、「實相非相,穿戴虛妄亂倫常」的演出主題外,其餘諸場均為各自獨立的單元故事,個別處理夫妻、親子、朋友、翁媳等不同的關係,且每場由不同行當各自詮釋角色的性情,使當中情與慾的執著,透過不同身分的扮演加以突顯。
這五個故事細究下並無特殊之處,因為故事的本質,都是過往小說戲曲,甚至現實世界中可以看見的主題──〈扮相〉中為了賭錢喝酒而不顧家中妻兒的丈夫;〈我相〉中對於知己的眷戀以及名物的執著;〈真相〉中父親作畫憶女;〈承相〉中父子欲佔有同一個女人的荒唐;〈九相〉中僧人繪圖以勘破生死等,均為處理生命中各類情感執著的表現。
形色抄(國立臺灣戲曲學院京劇團/張震洲拍攝)
這些故事,可以說是來自於各種志怪故事,但也不完全是志怪故事,且故事內容並不連貫,形成作品主題的朦朧感。如果按照編劇周玉軒在節目單所說,《形色抄》是以「錦灰堆」的概念,將過往作品中被割捨的片段,經由重新雕琢後組成的作品。在演出設計上,書法題字的使用,下半場開演時透過水景漸變轉化為布料與夕陽的畫面,反而形成類似攤開變相或寶卷等畫卷的故事形式,且這些片段故事夾於第一場與第七場之間,更能證實此種以畫卷的敘事型態,傳達畫中玄理的表現手法。
這樣的表現手法,雖然每個片段中各有其趣,組織起來也有其禪意,但當中的故事內容多為人物自我表露的情感敘事,人物與人物之間的互動則少了點衝突性,形成整體故事以悠緩的方式開展,難免使觀眾陷於迷茫之中,需要經過沉澱後,才能真正體會作品的旨趣。
對行當藝術的拆解與重構
《形色抄》的「形色」,可以指故事的編排是以各色人物的小故事組成,也可以從角色行當扮演的方向進行解讀──演員穿上行當表演形式的「皮相」進行人物詮釋。
傳統戲曲的行當藝術無論是聲腔、或是肢體,都有其固定的表演形式,此種程式化的表演形式,近年來在各類型的演出中,或多或少都在嘗試著如何在戲曲演出程式的框架下,創造出更多的可能性。
形色抄(國立臺灣戲曲學院京劇團/張震洲拍攝)
《形色抄》演出一開始,即透過扮演生旦淨末丑,五種行當的五位演員,將聲腔與肢體動作變形,使行當的演出程式消解,並重新構組為趨近於同一性的演出方法,使演員不再依靠過去熟悉的演出方法,而是必須試圖在熟悉的演出形式上,對角色進行了解後,再透過肢體與聲腔進行詮釋。此種編導方式,應是導演兆欣的想法──在傳統的基礎上,讓演員自行體會之後,進行自由發想與創造。
在演出中,確實可以看到演員試圖「扮演」該角色應該具備的模樣,傳統的行當演出藝術若隱若現地表現在人物的表情與聲音中,更多時候,則是被迷茫且妖異的氛圍環繞,而難以區辨演出當下是否為該行當的表演方法,又或是在理解與詮釋的過程中,新的表演程式正在此間緩慢成形?
但在五個故事的不同人物身上,演員的表現手法似乎都是使用同一個表演程式,讓人好奇:此種行當藝術的消解是要為了重新創造,但重構之後的趨於同一性,難道是要表示不同的行當藝術之間,就像人與鬼怪的情感一樣,本質上並無區別,都是一種「扮演」與「操練」的方法嗎?
《形色抄》的演出,透過悠緩抒情卻帶空靈的氛圍進行敘事,以及演員行當表演程式的消解,在更貼近人物的同時,卻又因為演出氛圍而難分行當之別。這樣的體驗,在傳統戲曲中較為罕見,是需要些許時間沉澱,才能夠品味出作品主題與表演手法的精妙之處。
《形色抄》
演出|臺灣戲曲學院京劇團
時間|2022/4/09 14:30
地點|大稻埕戲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