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裂肺後的空虛《愛的落幕》
4月
22
2019
愛的落幕(台南人劇團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14次瀏覽
陳佩瑜(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碩士生)

當愛情消逝時,我們能以什麼方式結束?法國編導帕斯卡(Pascal Rambert)呈現了對台灣觀眾而言,極不可能在現實生活中上演的場景──男女主角「各自」足足怒罵近一個小時,且在對方痛罵時,另一方完全不/不能辯解,只能痛苦地承受著如彈幕般的疲勞轟炸直至淚崩、直至不支倒地。在對方還沒發洩完之前,甚至會被喝令要堅強地抹乾淚水、挺直腰杆,繼續當個稱職的靶子,直到對方力竭彈罄,自己千瘡百孔。

如此的表演手法,大膽地挑戰觀眾的接受程度。演員獨白的劇碼並不罕見,但如此「幾乎」沒有戲劇動作的獨白,可以說全靠台詞支撐。帕斯卡顯然對自己充滿張力與完美明喻暗示的劇本信心十足;但連珠炮似的台詞噴發,真的有達到傳遞訊息的功能嗎?觀眾席上出現了兩極化的反應。有人被震憾得潸然淚下,彷彿過往分手的畫面歷歷在目,可能是台上的攻擊方正替自己吐露著不甘或不滿的心聲;也可能是台上的承接方一再喚醒自己曾有的良心譴責或無言以對。不過,還是有觀眾不耐長時間的沉悶而昏昏欲睡、頻頻看錶。

一開場,在完全沒有announce的情況下,演員就突然上台,此時還覺得他們只是先就定位;不料,男主角猛然開罵且一發不可收拾。逐漸地,心情從驚嚇到讚嘆;從同情演員的辛苦、到期待下一個戲劇動作;從一再被主角的屢次轉身欲走而欺騙、到理解這個表演形式而好奇這彷若永無止境的獨白到底能講多久?然而寓意豐沛的台詞內容,其實很難在第一時間完全吸收;且受限於專注力難以長時間維持,甚至會不自覺地進入放空狀態。

因此,在技術設計(舞台、燈光、音效等)同時也被減至極簡的情況下,兩位演員如何在限縮的舞台元素中,單純用他們的愛恨情仇撼動觀眾,著實是件不容易的事。最後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角色隨著情緒高低起伏而區分出數落、嗔睨、叱責、咆哮……等不同層次的怨懟;是即使背對觀眾仍負載滿溢情感的肢體語言──因抽噎而抖動的肩膀,因無法反駁一句句如重拳般的指控而頹然跪倒,因惱怒而蓄勢待發、卻在威嚇聲中咬牙放下的巴掌……,藉由這許多細膩的演繹與身心的全然投入,讓一個文學性濃厚的閱讀型文本,在眼前的劇場空間中有了生命。

值得一提的是,兩大段獨白中出現的台北愛樂兒童合唱團。它不僅僅是串場作用,或是讓男女主角調適心情來迎接下半場的戰鬥而已。當樂聲響起,即已讓觀眾在經過近一小時的語言轟炸後,得到一絲舒緩。在男女主角揣著百轉千迴的思慮、走著圓場、等待孩子們練唱結束的時分,我忽然意識到合唱團唱的是李叔同的《送別》;那一刻,歌聲彷彿把我拉進了主角內心,想到在人生愛情戲落幕的此時,上天竟嘲弄似的播放了這首片尾曲,聽到最後一句「一觚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時,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首段提出本劇之不真實,即因生活中的爭執必然伴隨相當時間的沉默,不論是洶湧澎湃的思緒無法立即化為語言,或是戰術反擊需要縝密的思考;然而本劇卻將冗長的攻防濃縮精煉成刀刀見骨的肉搏戰。也許是與原著的國情不同,總讓人覺得見識到一齣形式奇特、演技高超的表演,卻不是真實的生活切片──若愛情當真需要如劇中那般熾烈、狂暴,才算愛著/愛過,也未免太累、太痛了。

《愛的落幕》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9/03/24 14:30
地點|台北城市舞台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演員走位上,總是呈現對角線的關係,明白點出兩人的距離,且聆聽者一方始終背對觀眾。但透過演員精湛的演技,以及隨劇情、時間而改變的身體質地,觀眾能清晰接收到那堅韌不拔、無聲的抗議。(劉俊德)
3月
27
2019
整體而言,導演的形式技巧乾淨明確,演員的能量飽富個人特色,只是本戲於我而言,與其說是喚醒愛(或恨)的本質,更傾向將本戲視為:明白不同文化(或至少個體)欲表達的愛的「差異性」。(郝妮爾)
3月
27
2019
《夜燈》不僅僅作品本身小而精巧,連觀眾人數也是不到五十人,因為空間有限,在小小的坐墊上互相緊挨著,形成一種親密的觀賞經驗。
9月
25
2024
假如不深入戲曲,而把焦點放在「如何跟沒經歷過當年的觀眾談一段歷史」,千禧世代演員詮釋九〇年代小劇場的嘗試,反而成了隔代迴響的亮點……
9月
24
2024
綜觀三齣作品,「尋死」命題的有效,基本建立在對於勞動現狀莫可奈何的絕對信任上。然而從勞動狀態、精神缺失到尋死展演,真正具有推演關係的僅有末二者,也就是各種精神狀態的缺失才是促成死亡的動機。
9月
24
2024
一小時上下的泰國廣播電台擷取引出了討論「媒體會如何形塑國族認同?」媒體甚至含括戲劇,劇中我們像在凝視整個泰國社會,然而追根究柢我們還是在觀看導演和編劇提供的虛構的真實,這樣的思考上的錯落感好像帶出一種後設的態度又或來回辯證的關係,令人不由驚喜 。
9月
18
2024
而在日復一日中,他們彷彿接受了這樣的荒謬,讓廣播裡的那些政策宣導、那些無理事蹟和振奮人心的言語,都納入自我的意識裡,將之整合。因此,當他們開始說話時,戲劇的主題便自然地被帶出──關於底層人民那些對於生命、性、宗教、權力與死亡的感悟與無力。
9月
13
2024
遊戲設定的「革命」,參照的是哪一種現實歷史曾發生過的革命?不可諱言,它仍蘊存一種異托邦的思維。
9月
12
2024
這次人力飛行劇團的重製,不僅僅滿足於以寓言的形式召喚(或固著)某種意識或共識,更反身地凸顯了導演與演員位置的流動性與多重性,並透過後設戲劇的安排來凸顯「闖入」與「岔出」的一體兩面:影像技術對劇場空間的闖入、不同語言與身體間的闖入、演員對戲劇的闖入、吳子敬與黎煥雄雙導演彼此的闖入……
9月
11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