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普度「藝術」的混血法會《進劇場菩薩摩訶薩》
8月
29
2016
進劇場菩薩摩訶薩(周能安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398次瀏覽
林立雄(專案評論人)

出了後山埤捷運站,緩緩步行了一段路,經過市場,爬上山坡看見松山奉天宮,以及路彎的土地公廟,再向上走,又下了個斜坡,微遠虎山便到了。距離還遠遠的,就能望到一群人聚集在那,那裡正準備著一場盛典,是一場由穿著一襲袈裟的師父(周能安飾演),與他的朋友們共同在臺北藝穗節策劃的《進劇場菩薩摩訶薩》法會。這一場演出,抑或是直稱為「法會」,從觀眾到了微遠虎山的那刻,便開始發酵,無論是前臺人員的臂章、題名冊、廟內(微遠虎山過去是由松山元聖宮所改建)的供品擺設、廟內的香案設置、神佛圖軸,都看得出周能安對「法會」形式多有考究。

場外,已到場的觀眾人手捧著一本經書,經書是由周能安與朋友共同改寫《瑜珈焰口施食要集》【1】前七分之一經文所製作的《進劇場菩薩摩訶薩》的經書,人手一本,與各種版本的佛教經典印刷排版,幾乎無異。觀眾們手捧經書,聽著「勸世美少女」【2】唱著一首首勸世舞曲炒熱氣氛,等待周能安法師的開懺。勸世美少女歌畢後,周能安領著所有觀眾進到劇場裡,三幅畫軸上分別是「南無戴奧尼索斯酒神如來」、「南無西方世界莎士比亞菩薩」、「南無普天郎君領袖關府漢卿大天尊」三尊大神,混音一起,鼓聲、鑼聲響起,周能安開始主持法會,唱頌《進劇場菩薩摩訶薩》。

法會的開始,周能安唱誦經文領著觀眾隨著他結手印、手舞足蹈,開場後,他便開始唱誦經書中的「讚」、「經」、「咒」。這些經文分別有【界定志向讚】、【摩訶彼糴憨酣德客說觸怒觀眾經】(改譯自Peter Handke 《冒犯觀眾》Publikumsbeschimpfung)、【一切劇院中觀眾進場哦呶斯陀羅尼】、【淨劇院雜音聲響咒】、【淨觀演意念神咒】、【劇場演出成就吉祥咒】、【劇場法會讚】、【莎士比亞讚】、【藝術大學讚】。從前面幾篇禱文標題中,便能夠得知作品欲告知觀眾今天這場演出,不是一般被大家所熟知的「戲劇」,並將開演前的演前須知演做法會經誦,在電子音樂、鑼鼓奏響與誦經韻律中,觀眾雖不斷被提醒著這畢竟是一場「表演」,卻也在混音、鼓聲、梵唄的旋律中,逐漸走進這一場召喚「藝術」、「戲劇」之神、淨化學習「藝術」之人的法會。

這場法會混有道教法會的元素,並以佛教法會中梵唄頂禮的程序進行,雖然,周能安在道教的宮廟建築內扮演著袈裟的和尚,本身即帶有佛、道教兩種法會形式本身的衝突,不過,這個衝突並不影響著後頭的「法會展演」,也無關佛、道教本身。周能安將法會作為展演形式,抓住了法會、宗教儀式本身即具有的「劇場性」。無論是佛教、道教,法會的用意大概為講述佛法、道理,以及供養諸佛、神祇、普度亡靈的一種集會,過去的說唱藝術也曾受到法會講經的影響。然而,這法壇上頂禮的不是觀世音、如來等菩薩、佛祖,而是象徵「藝術」、「浪漫」等的酒神戴奧尼索斯、西方戲劇家莎士比亞、中國古典戲劇作家關漢卿(雖然不知道為何不是時代接近的湯顯祖,不過關漢卿亦是好的列舉),都是周能安設計出來為渡化、淨化藝術大學畢業或未畢業的學生、劇場觀眾,乃至與劇場相關工作者的「信仰對象」。

這場法會在「拜座」、「登寶殿」等頂禮、唱誦經文的過程中,周能安對舞台四周藝術相關科系學生、觀眾的講道、誦經,如同對自己呼喊,無不令人感受到藝術人的「自我嘲弄」心態。不過,向「儀式」尋求靈感,藉著法會有模有樣的唱誦經文「界定志向」,召喚「酒神」以及歷史上偉大的劇作家的過程中,似乎真的隱隱地帶出了儀式本身所具有的力量:淨化、度化等功用,除了鼓舞了舞台下身為攻讀戲劇之人、劇場工作者人,抑或是觀眾們之外,這場法會、這些神佛的設置也頗有追索「歷史連結」、「文化積累」的意味存在。不過,這個作品的內在意義不僅止於此,更重要的是,藉由法會形式所體現出的文化表徵與內涵。

當「戲劇」的出現之後,「儀式」大多只被當作一種用於特定場合的「襲套」(Convention)看待,很少進入當代的劇場演出(無垢舞蹈劇場曾推出了《醮》等具儀式性的作品),不過,「法會」難道不是一種能在當代使用的展演形式嗎?如同上文所言,法會所帶有「劇場性」之強,從經文唱誦、頂禮佛祖的儀式行為中,能夠洗滌、淨化虔誠的信徒,隱隱然讓信徒相信神的存在,然而,法會這個宗教行為在過去的印象中,一直是「嚴肅」的行為,多數人因為害怕「禁忌」而不敢輕易觸碰,深怕有不好的影響和後果(特別是在這敏感的農曆七月)。但周能安卻諧謔、幽默地將法會作為其宣揚劇場藝術、鼓舞劇場人的手段,將法會的形式內容展演於背景不同的觀眾眼前,可說是相當別開生面、創意十足,且勇氣可嘉。

「法會」是一種講道、唱誦經文、祝禱的儀式行為,其本質對當代人而言具有一種安定人心的作用,應是與人緊密連結的。在這場混血法會中,周能安與製作團隊極盡所能的包裝這場「劇場法會」,藉由微遠虎山的宮廟建築,製作出的各種道具、器材,營造出法會實際進行的氛圍,也打破了觀眾們對法會儀式內涵的陌生與不理解,無論是最初到場的題名簿,甚至是最後面發給淨符咒讓有信仰禁忌的觀眾回家洗浴,都做了相當完整的包裝和呈現,進入觀眾的生活。雖然,在製作上戲謔、幽默的成分很高,卻也拉近了觀眾對儀式的距離,影響並鼓舞了場內的所有觀眾。

「劇場法會」《進劇場菩薩摩訶薩》雖激勵人心且妙不可言,不過,仍有些問題必須點出,諸如開場音樂過度尖銳,必須注意觀眾席的接收效果,除此之外,或許還能再重新思考的是,應該如何與場內的觀眾的互動。看著場上的周能安師父、工作人員(師父戲稱師兄、師姐們)都努力地在場內舞動身體,不少觀眾卻只敢尷尬的輕微晃動,甚至不敢參與互動,讓人稍覺可惜(因為那個我也是只敢輕輕搖晃的一員)。不過,在這場「劇場法會」後,也期待日後團隊能從臺灣的民間文化中尋找、挖掘出更多的表現可能,讓戲劇充滿更多可能,碰撞各種形式、元素,無論觀者、演者都能從此獲得更多的靈感以及創作可能。

註釋

1、《瑜珈焰口施食要集》乃是佛教於農曆七月中元普渡時的法會上,用以施放燄口、度化惡鬼、亡靈,追薦死者所唱誦的經文。參考思齊,〈略說「焰口」的起源與內容〉,《香港佛教》,第581期(瀏覽網址:http://www.hkbuddhist.org/magazine/581/581_18.html,瀏覽日期:2016/8/28。)

2、勸世美少女娃娃是「勸世宗親會」底下的音樂創作者,以創作具有臺灣特色,且具有諷刺意涵的歌曲。重要歌曲如〈姆湯溝安捏〉、〈摳咪愛的真諦〉等。

《進劇場菩薩摩訶薩》

演出|周能安
時間|2016/08/26 15:00
地點|微遠虎山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
劇作前後,笙演奏家宮田真弓,始於自然聲中出現橫過三途川,終於渡過三途川後與謝幕無縫接軌。無聲無色,不知不覺,走進去,走出來。生命與死亡的界線,可能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分明。
4月
0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