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花一現的獸抵抗 《紅與白》
11月
03
2014
紅與白(陳又維 攝,舞蹈空間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248次瀏覽

演出: 舞蹈空間舞團

時間: 2014/10/25 19:30

地點: 台北市水源劇場

文 樊香君(專案評論人)

舞蹈的迷人與優勢在於流動自若於敘事與意象之間,受邏輯拘束程度較小。然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丟出某種意象,卻僅於觀者已知層次上描繪,則似乎忘卻了做為當代舞蹈提出觀點的精神?尤其面對張愛玲這位反高潮、善用反諷的作家,稍一不留神,很可能掉入她為讀者們鋪陳的那片諷喻世界,只抓到了某些刻板意象,越陷越深。

舞台上左右數量不對襯的羅馬柱對比角落的潔白馬桶與洗臉盆,《紅與白》的舞台設計劉達倫,在舞作尚未開始前,即簡約典雅地給出了台面上、台面下的拉扯背景。舞作開始,是黑衣女子們與西裝男子們的探戈,伴隨著後方歇斯底里的女性笑聲,也許是倒敘或預示結局,總之,某種被表面關係壓抑的危機若隱若現。接著,是第一層的凝視,劇中角色一一立定,向觀眾展示著自己;第二層的凝視,紅玫瑰們與唯一的白玫瑰選秀般被劇中男性觀看,一層層的看與被看,慾望與被慾望,至此,相信讀過《紅玫瑰與白玫瑰》的觀眾,不難預知舞作可能的走向。

不過,再現《紅玫瑰與白玫瑰》文本應該不是編舞者鄭伊雯或導演劉守曜的目的吧? 編舞者的當代回應,寄託在文本主線時空之外的另一條線索,即類似野獸肢體的片段,如同導演劉守曜在節目冊提到的,導致文本中男女、情愛、權力關係的複雜,原始慾望的唆使、操控才是主因。

需進一步釐清的是,如果把「原始慾望」視為生物需求,那麼人世應該不致因此而複雜,生物需求可以被滿足,但「人為慾望」就是它自身,是一種被建構的心理狀態。對獸來說,只有本能,只有因生存與繁殖而進行交配的基本生物需求,所以在獸的世界裡沒有男女慾望的相互投射,沒有凝視、沒有挑逗,只有不須偽裝的衝動,男女、雌雄都是衝動的介質。所以野獸之舞的女與男,衣著露出身體毫不避諱,男女精準行動,一樣活力充沛、一樣孔武有力,女人扛起直衝過來的男人,拋接、再一個上身翻轉、安全落地沒問題,這是鄭伊雯對《紅玫瑰與白玫瑰》父權社會下女人刻板表象與內在病態的回應,慾望投射是人類特有產物,對獸來說,只有需求,所以沒有被慾望投射的熱情紅玫瑰與貞潔白玫瑰,只有因需求而生的行動。

不像舞作主線中,紅玫瑰與白玫瑰總是站在某處展演著,紅以妖嬈、引誘的態度甩弄著大紅裙襬,扭動肢體,等待被男主角幻想,即便驕傲如紅,也只能扮演雙人舞中被甩動的對象,最後不過與看似端莊的白一樣,無論如何地被幻象,最終,都為男人執行進入裙子的那一刻,兩者都因人為慾望投射而起,也都落得無法滿足、悔恨萬分的下場。雖然對於紅與白的慾望刻畫稍為扁平了些,譬如紅玫瑰出現時總是熱情如火的旋轉、搖擺,白玫瑰出現時就伴著抒情哀傷的鋼琴樂曲,即便白玫瑰彷彿失心瘋般笑著,但銀鈴般的笑聲實在甜美也純情。

無論如何,基本生物需求不會造成人世的複雜,會複雜是因為寄生蟲般的人為慾望,永遠在找尋下一個寄主,基本生物需求只是人為慾望過程中的一個行動罷了。

顯然,當穿插第二次的野獸之舞,編舞者不是在行動本身還能如何破解「人為慾望」,而是將原始慾望與人為慾望扣合,並且更加深了原始慾望的罪惡感。所以在這段,編舞者讓觀眾看到的,不是獸般的男女還能如何行動、衝撞被建構的慾望凝視,反而堆疊了更多挑逗,如吹氣、吸吮等引人遐想、投射情慾的聲音;身上雖多了些遮蔽物(如長褲),但眾人卻索性玩起搔癢遊戲,東拉西扯,笑得不亦樂乎,衣服也被彼此一件件剝除,怎麼好似電影《香水》最後經典的一幕: 廣場上聞到香水的觀刑者,解放衣帶也解放束縛,進入某種狂歡本能的狀態,卻在如夢初醒後穿回衣服,回到日常,因感到羞愧而噤聲。《紅與白》則在一陣彷彿清洗(醒)雨聲環境音中,眾人慌張地隨地抓衣蔽體,男人們背向觀眾,懺悔似的整裝梳容。即便最後紅白穿著混搭,進行最後的探戈,舞伴一個接一個地換過,如編舞者鄭伊雯所言「合則來,不合則去」,【1】但怎麼女人依舊是被拋甩於空中劃出美完美線條的對象,又或者是那位不斷歇斯底里大笑的角色。

至此,紅與白,妓女與貞女,就算根本同一人,卻都是還是被慾望的對象,終究未能藉由獸的轉化,成為抵抗,而是夢醒後,等待被雨聲清洗的汙垢般混雜著。《紅與白》因作為舞蹈作品,先天上沒有文學邏輯細膩演繹的優勢,雖掌握了具潛力的當代回應,獸的抵抗卻曇花一現未能有效發揮,終究也只是強化了某些刻板印象罷了。

註釋

1、參考《Par表演藝術雜誌》〈紅與白─與張愛玲的暗黑慾望共舞〉,第206期,頁70~71。

《紅與白》

演出|
時間|
地點|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舞者的服裝不是全然的紅或白,而是紅、白、黑組合的色塊,彷彿女性已成為有能力決定的主體,跳脫男性霸權下的社會角色,開始決定自己的身體及慾望該以何種方式呈現。(林芃瑀)
12月
01
2014
沒有呈現出張愛玲文字裡的細膩幽微,反而代之以誇張的肢體來呈現動物性的情慾觀點,沒有為女性找到生命裡的出路,反而更刻板的呈顯出男女關係裡父權主義宰制下的不平等關係。(彭待傳)
11月
21
2014
《親密近地》的編舞家奧萊・康詹拉與艸雨田製作團隊,成功將抽象的文化政治,轉化為極富張力的舞台視覺與身體語彙。
6月
26
2025
三人關係的穩定與不穩定的運作,是本作最具潛力的創作方向。相較於語言與符號的置入,這些從身體協作中生成的摩擦與裂縫,更能直接回應「三」所代表的符號,《三》最終不是在告訴「三是什麼」,而是在引導觀眾一起去思考「三可以是什麼」
6月
26
2025
比較可惜的是,《界》過於偏重高敏感人士「日常行為」模式的複刻,而限制了動作在劇場中可能的想像,在作品的敘事上,也少了「如何接納自己的特質」的描繪。
6月
25
2025
透過這種多重交織的敘事疊合,賴有豐試圖以自身的創作不僅只是回應土地給予自己的創作發想,更蘊含著帶領觀者進一步去探索更多關於這片島嶼上,不同地區的人們其所面對的議題以及當地的人們如何看待這些事物。
6月
16
2025
相較於傳統以旋轉、跳躍等作為芭蕾舞劇的高潮劇情橋段,阿喀郎.汗的編舞創意像是將舞者推入萬丈深淵,更考驗著舞者的舞蹈硬底與增進其芭蕾舞者其他少使用的肌肉核心的生成
6月
12
2025
從改編的手法來看,如果說《閉俗Pí-Sú》是屬於海棉吸水式的放大版,《搏筊》則大致保留原作的內容、並在作品的前後增加段落,屬於加載型的擴充版。
6月
06
2025
舞動的身體與河水的影像交疊形塑為流動地景,是一幕幕內心情感的獨白,又像是一場儀式性的淨化歷程,形成多變的符號意象,將觀眾帶入一場關於失語、記憶與存在的經驗世界。
6月
04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