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樣態柔美、嬌豔芬芳,常用以譬喻女性,特別是美麗的女子,古今中外皆然。而《紅玫瑰與白玫瑰》的故事,便從一個物化女性的篇名展開。由張愛玲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改編的舞作《紅與白》,除參考文本以肢體敘事外,在演出手法上重視色彩配置,如野獸派畫風將紅、白、黑抹上舞台,嘗試以色塊表達強烈感受,顏色也蘊藏了多重意涵。
開場被一片黑所籠罩,每對舞者如卡農般不停重複一段排舞,舉止依循既定規範運作,機械化且了無生氣。落單的女人近似哭泣的笑聲滿是嘲諷與悲傷。故事接續進行,孤立的白,佇立馬桶旁,馬桶是小小的心靈淨土是可以暫時逃避鄙視與折磨的地方,然而眼睜睜望著奔放的紅與男人激情共舞,卻更顯淒涼。
白的專屬音樂,同《海上鋼琴師》樂曲《The Crisis》刻意讓兩個無法融合的音符延宕重疊,不和諧音程似誤觸琴鍵,而這種不諧調卻成為觸動人心的缺陷美。破碎的關係、殘缺的愛(也許根本無愛)與自小就灌入腦中的信念糾纏,白的委屈與矛盾就這麼投射在舞蹈上,抽搐般的動作時而瘋癲時而端莊,糾結的讓人哽咽。
串場舞蹈,舞者們伸舌像是舔拭投下的光束,而後不停向彼此哈氣、喘息,用口舌進行演出。唇、舌同為慾望象徵,可親密亦可攻擊,舞者從相互輕吻肢體轉變成全體吻著同一位毫無反應的女舞者,貌似Pina Bausch《交際場》中某片段,多位男性包圍一名無法動彈的年長女性,眾男粗暴的親吻、撫摸、擺佈她。或許暗喻著父權文化根基深厚,女性仍舊無法逃離任人擺佈的命運。整個舞作,以慾望鋪陳貫串,雖中間也有描述男性在多重角色裡的掙扎,但總體而言多以肢體表達躁動的男女情慾。
接近劇末所有舞者歇斯底的尖叫、嘻笑,發狂似的拉扯、扒光彼此的衣服,看似親暱激情,卻也充滿了憤怒與攻擊,最後所有人僅剩肉胎,如全身赤裸的癱在舞台上。此景不禁聯想電影《香水》葛奴乙(Grenouille)將被處死前,身上擦著殺害多位少女才提煉而成的香氛。少女的費洛蒙隨風飄散迷惑眾人。著迷的群眾失控的在行刑廣場脫下或撕扯旁人衣物赤裸雜交,隨著視角拉遠,地面滿是膚色蠕動的軀體。
在慾望蒙蔽理智時,就只能依著原始本能動作?或者,這一幕只是編舞者別有用心安排的線索?當身著肉胎癱軟在地的舞者們,漸清醒並錯愕羞愧的拾起散亂一地的衣物穿上,此刻女性舞者身上已非原本的色彩分明。舞者的服裝不是全然的紅或白,而是紅、白、黑組合的色塊,彷彿女性已成為有能力決定的主體,跳脫男性霸權下的社會角色,開始決定自己的身體及慾望該以何種方式呈現。爭取身體自主不等於認同濫交,而是卸下父權定義的性別原罪坦然面對情慾。坦然自若的面對,且對行為負責,對身體負責,當然也對關係負責。
雖失控的慾望不分性別,但社會卻給予不同的標準,並狠狠貼上標籤。同樣的行為男性將之包裝為風流,女性則淪為淫蕩。男人在辜負眾女子及友人時,從未意識到自己的虛偽與不忠。當依循父權制度設定的道德規範,漸被眾人奉為圭臬,處於社會脈絡下的人們,即便女性本身都將之內化而不自覺。
張愛玲用反諷的情節讓白玫瑰不再天真純潔,紅玫瑰不再放肆冶豔,藉以打擊自我中心的男人,無奈文中女性最後似乎也只能屈就於當下的大時代。《紅與白》由顏色開始,由顏色結束,或許為配合文本,編舞者鄭伊雯於結束時再度安排每對舞者跳著似與開場相同的排舞,舞劇在雨聲中結束,不像是寂寞倒像是落寞。紅玫瑰與白玫瑰、性與不性、幸與不幸?說到底也沒人具資格批評孰貞孰蕩,雙重標準的矯情道德責難,無疑是父權社會下的反射性批判。
《紅與白》
演出|舞蹈空間舞團
時間|2014/10/31 19:30
地點|新竹市文化局演藝廳2樓音樂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