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古到生新的兩種姿態《吳漢殺妻》《包公審梅花》
5月
31
2024
吳漢殺妻(佩儀歌劇團提供/攝影邱琪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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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蔡佩伶(專案評論人)

傳承和創新是歌仔戲發展創作主旋律,創新出自傳承而延伸,一如保生文化祭的轉化軌跡。大道公聖誕本即是雙北知名宗教慶典其一,活動涵蓋家姓戲、遶境踩街、放火獅、宗教祭典、過火宴王儀式與神祇聖誕法會,近年漸以嘉年華概念重塑傳統民俗活動,廟埕盛事的展演屬性更進一步染上時代氛圍,以此進行自我更新。民俗形貌被時代氛圍改變,內在沿續著連續的歷史和習俗,新舊調和留住廟埕空間的多重意義以及人群。藉保生文化祭家姓戲兩齣古路劇碼《吳漢殺妻》及《包公審梅花》,觀察創作者如何因應展演場地需求進行傳統再現。


吳漢殺妻(佩儀歌劇團提供/攝影邱琪雯)

佩儀歌劇團的《吳漢殺妻》透過梳理角色關係、補足角色細節的方式進行折子戲的全本編整。《吳漢殺妻》即是折子戲《斬經堂》。事母至孝的吳漢銜母命至佛堂斬殺妻子蘭英公主,因蘭英之父王莽是殺父仇人,最終蘭英和吳母雙雙自殺。吳漢一人面對家破殘局。此版本調整了敘事結構比重,殺妻事件相關角色細節明顯增加。首先安排蘭英遇亂被吳漢所救的橋段,填補夫妻情感動機;其次將吳漢和劉秀的角色潛在關聯觸發安作殺妻事件引信,劇中增加劉秀的戲份。受困潼關時劉秀自提計策解套,點出文生屬性。而與臣僚之女患難生情的情感線,提供落難貴族以外的角色特質。郭姿蓉飾演的劉秀角色設定較完整,讓吳漢殺妻後的困局帶有些許追隨英主的悲壯感,結局張力提高。但劉秀受困的戲段和其他戲段的風格落差較大,減損了整體感。

開演前音樂設計柳信男吟唱主題曲總結全劇,預告了主角吳漢的情痴形象。就整體結構來看,斬經堂一段仍是重中之重,其餘橋段的增減均為鋪墊殺妻的人性試煉而存在。林佩儀飾演的吳漢為俊扮武生應工;未扮甩髮造型,而是都馬頭搭配白袍武將裝束。沒有甩髮,意味著減少戲曲程式的頭功輔助。如何以其他程式傳遞吳漢的椎心磨難?此版本選擇突出生旦情意。糾葛體現在夫妻二人層層推進的唱段聲情和淚眼,也體現在蘭英的水袖舞動。歌舞化且寫實化的呈現方式,相較北管、京劇的演出版本,此版本基調更顯淒美。放大吳漢殺妻前的心理糾葛,柔焦「殺妻」的非常理行為。


包公審梅花(秀琴歌劇團提供)

秀琴歌劇團的《包公審梅花》嘗試挖掘老戲的不同風貌。將包公判陰的經典冤案類型戲進行重組,敘事結構大做文章。劇情描述為夫冤死的少婦楊麗玉寄魂梅枝,向包拯托夢訴冤平反,故事單純,混用意識流、倒敘及插敘等手法在敘事結構加花。先倒敘從楊麗玉的生前經歷開始,將千金女與窮小子劉定英因權位而變調的婚姻作前引勾,這是觀眾熟悉的功成負心套路。然而鏡頭停格轉向包拯,投軍躍龍門的正向線性敘事暫停,趴伏案桌忽感畏寒的包拯推敲低溫原因的內心戲連上了鬼戲,冤魂示現身故後的事件發展——四方伸冤無門的老父、歸途只見墓碑的丈夫加上似有隱情的郡主,各角色的唱唸穿梭在冤魂的全知視角與各自生活的限知視角之間,情節因佈局略帶懸疑氛圍,翻轉戲曲瞞演員不瞞觀眾的編劇傾向。倒敘及插敘介入結構展現不同的故事空間,時空流向跳出經典的線性認知。

深描人物行為動機。以黃偲璇飾演的冤魂夫婿劉定英為例,動機混合愛情及恩義。劇中安排他獨自至父親及亡妻墓丘弔念。同時郡主尾隨在後,當他察覺郡主跟蹤,怒而出言質問郡主對自己究竟有何企求;激動快語連句流露角色思想及情感。這場衝突爆破讓雙方的權力關係產生變化,劉定英的情意也影響了郡主;勾動後續郡主在公堂上選擇忠於公道與個人價值,而未導向貴族間為鞏固權力而護短的慣性。

老戲新詮儘管帶有應時妝點以貼近人心的軟化傾向,但老戲之所以流佈至今,看點仍在充足的演員揮灑空間。張心怡由小生本行跨足花臉包拯。包拯的角色形象重威儀及力度。坤生扮演往往因身型影響氣勢展現較不利。張心怡側重唱唸的琢磨,有意識放緩語速,力求咬字完整涵蓋字頭字腹字尾;部分念白稍加襯字,疊加語氣重量。並搭配手大、眼亮的花臉基本外形展演,透過語言和程式的交集,傳遞給觀眾一個持穩中略透坤生美感的包拯。

不論《吳漢殺妻》或《包公審梅花》都明確展現汲古再生新的取向。《吳漢殺妻》更接近編整性質,捋清老戲順意搬演。而《包公審梅花》反向拆解老戲枝幹,作為取髓問藝的素材。情節熟悉的老戲確實缺乏意料之外的驚喜,不如把老戲新詮視為兼顧演員與觀眾養成的實戰場。新詮的老戲改變姿態,從技藝展現的至高點微調定位;順主人意同時縮短觀演距離,引領演員企近功和戲的共時之地。

《包公審梅花》

演出|秀琴歌劇團
時間|2024/05/05 19:00
地點|臺北大龍峒保安宮

《吳漢殺妻》

演出|佩儀歌劇團
時間|2024/04/14 19:00
地點|臺北大龍峒保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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