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刑地〉(In der Strafkolonie)是卡夫卡寫作於1914年的短篇小說。小說中藉由一名軍官在執行人犯的刑罰時,向參訪旅行家展示並解說一具懲罰機器的操作和來歷。如《審判》般現代律法和權力機制的自主性,傅柯(Foucault)所論及身體性的規馴與懲罰,都具現在這篇寓言中那座又像是日常床具,帶有針尖在身上鑿刺行刑的「一架奇特的機器」上。索拉舞蹈空間這齣以卡夫卡同名小說為起點的作品,製作人暨編導、視覺藝術創作者潘大謙在創作概念中提到了〈流刑地〉不僅在於其命題所具有的當代性,更在於這具「世界機器」如何在更綿密的資本和資訊網絡中覆蓋著我們。
那一架裝置,那一座無孔不入而又隱蔽的「世界機器」,當代資本和資訊,設想中,便是《流刑地》幾個關鍵的概念。開場時,舞者溫璟靜佇立在場中,展開連串個人動作中反覆的上下吸吐擺動;而後觀眾焦點移至上舞台橫置的一具翹翹板上,兩名舞者分據兩端,在空間中上下起降、滑落。段落中充滿重複性的語彙:身體不規則的竄動、群舞時上下擺動間移步、指尖彈過地面;直到舞台上方一巨大梯形不鏽鋼床架降下,進一步地呈現了卡夫卡意象。
一段雙人,在帶有現代感的框架上下展開,當上方一人擊撞至床板時,另一人在底下空間中回應著相同的身體反應;或是緣著床具邊緣傾斜平衡,幾個upside down的動作,或將手自側邊框格,像從牢房欄柵間欲望延伸而出。《流刑地》舞台上,除了翹翹板和梯形床架外,舞台兩側亦置放有如同陪審團的座席,當中間主要事件發生時,其他舞者圍觀又漠視般,逕自做著日常性例如鍵字的手勢動作。
潘大謙嘗試透過舞蹈身體回應柔順的身體(docile body),「用更有溫度的舞蹈肢體演繹劇本中的主要人物」(節目冊),也透過例如舞者們持傘前後走到台前,複述日常新聞話語的編排,回應當代資訊超載等;然而索拉《流刑地》比較大的問題或許是,在面對卡夫卡「奇特的機器」所指向的象徵性空間和人類身體之間的關係時,並未有更豐富的層次在舞台上、舞作裡完成。幾件裝置在台上與舞者關係若即若離。同樣也包括影像,一段投在背景的雜訊,一段投在地面上的城市影像,最後的藍天草地,都無法營造出作品的意義空間。而舞者動作也並未在〈流刑地〉或卡夫卡的文本或文體中,找到新的對應關係,呈現出來的「焦慮」或「荒謬」都仍是印象式的造型。在此令人想起去年才來台的英國楊維克劇團《卡夫卡的猴子》,演員凱瑟琳.杭特(Kathryn Hunter)如何呈現卡夫卡〈小說報告〉中所諷喻的進化觀和批判的人類文明中,變異了身體的內外狀態。
卡夫卡持續提供著創作者對話的空間,譬如〈流刑地〉亦曾為葛拉斯(Philip Glass)創作音樂劇;舞蹈上或有2006年「新舞風」黎海寧的《K的喜劇》。引人感興趣的是,2005年創團於高雄的索拉舞蹈空間,今年首度在實驗劇場演出的便是卡夫卡;而立基在台南的稻草人現代舞團,也曾在之前創作發展自《變形記》、《審判》的《鑰匙人》(2010),尤其同樣以存在哲學,反思當代資訊化空間的問題。似乎某種對話於卡夫卡和存在主義的思考方式,在這幾個具有地緣的城市之間接續嘗試和發生,因為「一架奇特的機器」在我們面前仍如此巨大,如此隱蔽,促發著反思的種種可能。
《流刑地》
演出|索拉舞蹈空間
時間|2013/07/07 14: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