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神話傳說,常在河邊凝視美麗倒影的納西斯,不知是自己的臉,日久逐漸愛上水中人,最後情感不得所償,耗竭生命,被諸神化為水仙花,永搖曳在水湄。如果將傳說故事之水中倒影加以轉化意義,可作如是看──那是自我理想形象/美好特質的投射,但必須透過如水面、鏡子外物才能反映。對應至現代,與其說每個人有自戀傾向,不如說我們多少將自我投射在偶像明星、網路社群、電玩遊戲......上頭,藉虛擬想像、身份或扮演來塑造理想化自己,從中隱含想被肯定的心理。
劉建幗劇作常有追尋理想自我情節,例如《金蘭情×誰是老大》中少女巧希,《Roseman 玫瑰俠》保護企業家的小弟,《十八羅漢圖》凝碧軒軒主赫飛鵬等,現實生活是普通人士,卻因變身、武功、藝術──工具外物之助──而隱藏出凡內在,這些強大技能,不只突破平凡外殼,還進一步挑戰性別、法律、倫理,形成其作品另一個特點「越界」,模糊社會既定印象、成規的界線,呈現開放性的思考。
《信》透過古裝劇敘事,包裝著理想自我之塑造和越界等情節,烏雪國因政治因素分裂為水雲、山南國,彼此不得往來交通,終擋不住人民要聯繫的渴望,暗地遂產生走私書信、人口的商機。
首先戲很復古,然無關乎古裝,而是它講一個距現在社會漸行漸遠的過時經驗──紙筆通信,數位時代有多少人還提筆寫信,交由郵局遞送,耗時等待寄件、回信?更多時候是手機按鍵、電腦鍵盤取代了握筆觸感。其次,歌仔戲的談感情方式,往往「小生小旦眼尾牽電線」,剎那間看對眼便成了,可這戲第二個復古處是紙上談情,緩慢醞釀、知性行文,完全沒面對面,充滿想像空間,重現被(現代)遺忘的古典浪漫。另外,信裡的男女主角「知書達禮」形象和實際上相差甚遠,除形象落差和真相揭曉是笑點來源外,更可探究是:人用紙筆或網路的書寫行為,為何總有刻意經營或表演「現實中欠缺的某部分自己」心態?如此「美化」的內容,真實程度有多少?
劇中兩國明令禁止人民往來,但法不合常理,用「錢」輸通(言子韋走私生意)或兩「情」相繫(柳清守和白靈萱私訂終身)即能突破疆域,嘲諷嚴刑竣法意圖明顯,又何嘗不是現實極權國家的鏡象寫照?輕賤普世價值、橫加管制各種權利,法網收束越緊越杜絕不了旁門左道猖狂與離心者向外流動,正是反對威權的越界現象。
劇情頗與時下政治比擬,似曾相識處還來自其他影視作品的手痕,男女談情說愛援用如《情書》、《電子情書》……等書信主題相關電影,言子韋「合理不一定合法」走私事業像《辛德勒的名單》,勇伯始終不放棄找尋「風坡村賣豆腐的秀美」,豈非《等待果陀》的永恆探問?眾多「影跡」顯示的訊息是,世代不同的經典定義──純文字書籍轉變成影視、漫畫、電玩等圖像為主,影響創作取材,好處是觀眾容易理解有共鳴,卻難免流於輕易,本戲主角結局和情感走向都因簡單理由而硬生轉折悲喜,表面的快樂或可調劑沉重氣氛、不叫人生那麼嚴肅,再次印證了娛悅歡笑和新奇創意向為劉建幗的風格賣點,也許「欲深反淺」是其刻意戴上的外在面具?希望不僅於此罷。
《信》
演出|明華園天字戲劇團
時間|2016/09/04 14:30
地點|台北市城市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