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世界的意義實踐與反思《抓住星星的野人阿爾迪》
8月
12
2020
抓住星星的野人阿爾迪(嚐劇場提供/攝影58kg)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86次瀏覽
洪子婷(社團法人多元藝術創作暨教育發展協會執行秘書)

《抓住星星的野人阿爾迪》(以下簡稱《阿爾迪》)由兩名主要角色各自的故事線交織而成,尹秀是在「現代」時空下的女孩,阿爾迪則是來自「過去」(傳說)時空的史前野人。擁有抓住星星進行時空旅行能力的阿爾迪,曾告訴尹秀自己是在遭遇船難後,不知不覺地就與其人像一同來到了尹秀母親工作的博物館。而這間瀕臨關閉的博物館,也就是兩人相遇之地。尹秀原本是因為父親的不在場,而被迫待在忙於工作的母親身邊,然而與阿爾迪相遇後,博物館以及這一塊展出阿爾迪人像和其生活場景的小角落,反而成為了尹秀在父母緊繃關係之下能夠略作喘息的避風港。

每當無人之時,尹秀便會來到阿爾迪的人像旁呼喊:「尹秀呼叫阿爾迪,尹秀呼叫阿爾迪。」而「第二個阿爾迪」則會應聲出現。身著毛皮的野人阿爾迪能以簡單的字彙與尹秀應答,並總是陪伴扮演博物館解說員的尹秀玩耍,在不同時空場景中演出恐龍、史前野人等等形象。尹秀和阿爾迪的互動親暱自然,亦能對彼此掏心訴說尹秀對父親的想念、阿爾迪對他信仰之巨兔神的恐懼等私密的情緒,儼然已是擁有一定情感基礎的好朋友。尹秀曾嘗試將怕生的阿爾迪介紹給母親,卻沒有成功。阿爾迪於是成為只有尹秀見過、聽過、互動過的對象,也就是尹秀的真實。

在「現代」時空的部份,門可羅雀的博物館有兩次訪客造訪,向觀眾揭示了文化場館,甚至可以說是尹秀母親的窘境。第一位遊客即使態度友善,拍了照打了卡,得知沒有紀念品可購買後就轉身離開。第二位遊客則是受到現任經營者紀先生邀請,前來收購展品的「高級菁英」亞歷山大先生。身為博物館鎮館之寶的阿爾迪人像,自然是紀先生大力推銷的品項,亞歷山大先生也不負期望,允諾買下阿爾迪人像。懷抱著文化平權理念的尹秀母親試圖阻止,卻無力回應「文化只對我這種懂得其價值的高級菁英才有意義」,以及兩名訪客共同提出的大哉問──「現在還有誰在逛博物館?」這些血淋淋的議題。

不敵經營和資本的考量,加上躲藏在展品中的尹秀被發現,使亞歷山大先生獲得砍價的把柄,紀先生一怒之下開除了尹秀母親,勒令兩人立刻離開博物館。尹秀不願意與阿爾迪分離,哽咽著詢問母親是否可以帶阿爾迪一起走,卻遭到嚴厲斥責,無計可施的尹秀只能流淚和鬧情緒,卻仍然乖乖地收拾自己的東西。此時天搖地動,突如其來的大地震讓尹秀與母親失散,尹秀惦記與呼喊著阿爾迪,阿爾迪於是應聲出現,帶著尹秀抓住星星,回到了自己原本所在的時空。

兩人接著遭遇到在外來者威脅下,希望尋求巨兔神幫助的阿爾迪族人,而巨兔神緊接著降臨在眾人面前。巨兔神對眾人告白,自己因漸漸失去人們的信仰,已再無力量給予幫助;但阿爾迪就是祂賦予時空旅行的能力、好在這種情況下帶領族人另尋應許之地的英雄。經過尹秀的鼓勵,阿爾迪終於勇敢承擔自己的命運,於是,伴隨著巨兔神的叮嚀,一行人穿越沙漠,找到了能夠通往應許之地的恆亮星星。尹秀與阿爾迪畢竟屬於不同時空,分離的時刻兩人約定,只要尹秀呼喚,無論阿爾迪身處哪個時空,都會來到她的身邊。

尹秀回到了自己的時空,在與母親相擁和解後隨即發現了破碎的阿爾迪人像,母親終於讓步,允諾尹秀帶著人像去找她還未與之和解的伴侶:「爸爸那麼厲害,一定可以修好的。」而燈再亮起,已是數年之後,長大後的尹秀回到博物館舊地重遊。環視著博物館的斷垣殘壁,無論怎麼呼喊都未曾再次見到阿爾迪的尹秀,拿出了留有阿爾迪聲音的錄音機,回憶著兩人的相處與冒險,並再次覆誦:「想念要說,才聽得到」。尹秀於是將對阿爾迪的思念說出口,彷彿企盼這一次的呼喚能夠確實穿越時空,讓阿爾迪聽見。

《阿爾迪》為嚐劇場的原創演出,從皮影戲、抽象的肢體表演、「擬音」的現場聲音創作,以及劇中對於科普、文化平權等理念的表達,都可以感受到團隊的野心。但這份野心也導致許多細節與議題其實未能仔細展開與經營,在敘述與呈現上略顯表面。相較於前半場的平鋪直敘,由於需要經營兩個不同的故事線,累積下來等待回應的事件使得後半場的戲顯得較為粗糙冗贅,也導致了許多事件不見得有被好好回應。如巨兔神說明自己賦予阿爾迪時空旅行的能力,是為了讓他學習成為一名英雄,但在前半場的演出中,阿爾迪出場大多是在與尹秀遊玩,發生的衝突場景阿爾迪不僅不在場,也不與這些事件直接相關,也就是不特別需要他來回應處理,難以說服觀眾他有所「學習」,也無法讓人感受到,尹秀的時空對阿爾迪而言有什麼特別的重要性。

另一方面,尹秀除了鼓勵阿爾迪承擔起自己身為「英雄」的責任,似乎也沒有非得出現在阿爾迪時空的原因。年幼的尹秀所面對的種種困難,幾乎都肇因於大人,如父親的不在場、父母關係的緊繃,以及被迫離開阿爾迪等等,都並非她憑一己之力能夠解決,其實仰賴週周遭大人的回應與處理。阿爾迪在其時空中所做出的突破在於勇敢承擔,但尹秀的困難卻並非勇敢承擔就能解決,甚至不一定就能獲得改善,使得兩條故事線的交集愈顯薄弱。

在目送阿爾迪成功找到恆亮星星後,尹秀也回到自己的時空。即使尹秀有「回來」,這樣在與母親產生重大決裂後讓尹秀「離開」現實時空的戲劇手法,對孩子而言呈現了什麼樣面對困難的方式,或許值得創作者再細思。而透過長大後的尹秀,我們僅僅得知其父仍在各國駐村、努力實踐藝術家的夢想,母親則加入了考古隊,兩人不時都會來訊問候尹秀,阿爾迪的人像下落則不得而知。從這段獨白可以發現,年幼的她面對的「父親不在場造成的寂寞」、「夾在父母緊繃關係中的焦慮」、「與阿爾迪分離的失落」等等原本的問題與情緒,似乎沒有獲得回應與解決,只是在成長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消融了。

《阿爾迪》展現了團隊豐沛的創作能量與想像力,劇情的經營不刻意製造笑點、亦不試圖簡化議題與劇情,即使有幾處邏輯的閃失,也不掩演出所流露的溫暖與真誠,亦能夠感受到對小觀眾的尊重。演出安排了許多豐富有趣的細節等著孩子探索、發掘,節目冊細心設計與孩子互動的問答,引導孩子思考聲音與表演手法的創意之處。種種安排,都能讓人感受到團隊的用心,在這之外,若能夠更細緻地思考劇中事件以及解決方法對小觀眾的影響,或許能讓演出更上層樓。畢竟尹秀所面對的幾乎都是自身無力解決的困難,在這樣的情況下,若自己身處類似的處境「可以怎麼做」以及「身旁的大人會怎麼做」等表達,不只是創作者,亦是身為大人的我們需要共同思考的重要問題。本戲包含各種戲劇手法的創新,以及兒童教育等多重領域的挑戰,嚐劇場透過《阿爾迪》的演出,證明了團隊具有回應這些挑戰的能力,也讓人期待團隊未來在相關領域的耕耘及發展。

《抓住星星的野人阿爾迪》

演出|嚐劇場
時間|2020/08/01 11:00
地點|華山1914文化創意產業園區烏梅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擬音師的奇特動作又幻化出何種聲響。但就算「聲音」被看見了,筆者認為,在擬音師取之於日常素材的「造音」和模仿,反而助於激發孩童對生活事物的觀察心及好奇心去試圖理解和玩味這世界的變化無窮,其實藝術的映現隨意可見(聽)、隨處可成。(簡韋樵)
8月
12
2020
形體劇場、故事劇場這類讓演員身體盡可能取代語言,創造出各種人與非人的樣態,演員的身體技藝無疑是當代劇場表演需無盡探索的功課。我認為這些形式的探索都是值得嘗試的,至少能夠積極打破兒童劇表演時演員身體故作可愛而矯作的包袱。(謝鴻文)
8月
12
2020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