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衍、留下基因,是生物的第一本能,是物種存續的必要手段。但是當人類掙脫饑餓的枷鎖,物質生活開始豐盈滿足,「生產」就不再只是「生殖」,而具有社會性的意涵,被賦予更多情感想像與精神寄託的「孩子」究竟會是怎樣的存在?在支持多元成家呼聲高漲的年代,《想像的孩子》試圖用魔幻的舞台重新定義親緣關係。
孩童用稚嫩的嗓音倒數,引領我們進入王靖惇構築的世界,純白的舞台分為四個區塊,唯一具有色彩的是跟孩子有關的用品,道具的運用配置彰顯了登記組成家庭的五人對小孩到來的期待,揭示了《想》劇以孩子為討論中心的主軸。不過雖然大家殷殷企盼,孩子仍如鏡花水月,只是想像的空中樓閣,想像中的「孩子」只出現在盼望擁有血脈傳承的父母面前,喪子思念成狂的可襄、為了愛人意圖超越自然規律的哲翔、渴望孩子陪伴的吳芳,他們是感性的、夢幻的,在虛實之間和已經成年、有著不同性格的「孩子」親暱互動、溫馨交談,盡情享受毫無隔閡的理想親子溫情。他們還跟」「孩子」結成聯合陣線與只會理性思考的另一半角力,企圖將孩子的虛影化為實體,讓孩子誕生於世。
然而孩子本身並非《想》劇核心探索的主題,下一代存在的理由才是王靖惇想解析的議題。隨著劇情推進,大人與「孩子」規劃、合謀、爭吵,在「孩子」吼出對父母自私的不滿後我們赫然發現,可襄真正想要的不是小孩,而是獲得前夫愛情的資格;哲翔想要的不是小孩,是撫平內心愧疚的良藥;吳芳想要的不是小孩,是後半生絕不會背叛的依靠。從這個角度來說,「孩子」只是父母執念的具象,是成人遙想美好生活的象徵,所以在戲中他永遠以最適切的形象出現在父母面前,說著最溫柔的話語,有著最貼心的舉動。但想像的世界如同灰姑娘參加的夢幻舞會,總有一天會被現時尖銳地戳破,當不在計畫內的小孩降臨時,本應歡欣鼓舞的家人反而驚慌失措、互相指摘,於是我們了解大人幻想中小孩並不是拯救感情的萬靈丹,更可能是撕裂彼此關係的傷痕。有趣的是,關係的傷痕。有趣的是,點燃爭端的導火線是全劇唯一一位看不見「孩子」的角色台生所布下的。
台生是理性的,他排除一切社會、情感附加於下一代的聯想,他不會以個人喜好形塑小孩的形象,換而言之,台生給予即將到來的生命(無論有無血緣關係)最純粹的愛,也因此他才能冷靜直面現實衝擊。或許《想》劇中最理想化的角色正是台生(對我來說,台生的設定還摻雜了過多的宗教符碼),但也因此讓他和其餘劇中人產生強烈對比,反而能清晰表達全劇的宗旨:跨越以繁衍為目的的生殖,「純粹的愛」才是人類親緣應該擁有的樣貌。
當稚子數數聲音停止,可襄等人跟「想像的孩子」道別,大步邁向人生的下一階段,黑暗的觀眾席中,我們熱淚盈眶。無論東方或西方,自古以來都有無數優秀作品頌揚親情的堅韌及偉大,深受撼動的同時我也對生養二字的複雜關係糾結疑惑。或許要到家庭概念更彈性、愛情模樣更自由的現代,我們才能撥開重重迷霧,清晰且明確的意識到親情與血緣沒有絕對的關係,只有生活的點滴和一輩子相處的記憶才是建構凝聚家庭成員的力量,才是我們在殘酷現實中最穩固的依靠。
《想像的孩子》
演出|動見体劇團
時間|2015/09/24 19:30
地點|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