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與存在《時間的漩渦》
5月
18
2017
時間的漩渦(國家兩廳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28次瀏覽
樊香君(專案評論人)

「生命感是無法直接指認的,然而就像鏡子可以反映影像,事物給出或映照著人的生命感。」余德慧在《生命史學》中,如是說。時間也是,人們不會感受到時間,除非將專注力置於正在發生與已發生的關係之上。

姬爾美可總實驗著各種感知和度量時間流逝的可能,《Rosas Danst Rosas》透過空間、節奏、姿態、動能暗示建立時間的經過;《Drumming》將情感顯化做抽象精力與奔放能量,沒有過去未來,只有跟著鼓聲觸動身體的當下、當下、當下,然後時間就過去了。看著總能激起想動的慾望,跟著呼吸都好。奉極簡主義為圭臬的姬爾美可,將美國發展到八零年代已趨形式化的後現代舞蹈,在比利時推至另一個依然簡約卻有溫度的高峰,那是身體的溫度,也是身體作為可見的介質,反映音樂在時間中如何行進、累積或當下爆炸的樣貌。這兩支作品中,姬爾美可總能在反映音樂時間性的前提下,透過身體呼吸、律動、有機微調的肉體狀態,突出時間鮮活的當下感。

只是時間,總不只是前行、累積,或當下爆炸而已。就像法國作曲家葛利謝形容自己的音樂「一艘想要從A點直航到B點,卻不斷被迫調整航線的船隻。」以為前行,但更多時候是一片渾沌、兩個平行時空、一陣前進與當下的拉扯、一種你以為前進了,卻只是螺旋交遇每一個似曾相識。在《時間的漩渦》中,姬爾美可似乎正透過旋律、聲音、舞蹈身體的本質與葛利榭討論著這樣的時間情狀。

擅長以動作的累積、變形、重組,或只是當下身體溫度,與音樂共在或成為介質的姬爾美可,在作品第二段中,試圖讓舞者透過弧線、輕擺、迴旋、落地,以及時而三人、兩人,和五人所產生動能上的漣漪與音樂對位。但似乎如何都敵不過第一段強音當代古典樂團,一陣拋上空中的螺旋狀音樂主題,三四遍下來,已暈。以為線性前進的音樂旋律,因為三種提琴製造的不和諧的對話感,或螺旋狀音樂主體所產生的漩渦氛圍,反倒體現了當下性。舞蹈此刻試圖透過累積與變形,對應音樂線條,卻在閱讀上轉移為一種線性「理解」,而非當下「感受」。

這樣前進與當下的拉扯狀態,到樂手與舞者陸續找到對位後,陷進一陣漩渦中。鋼琴被推著轉,演奏者手卻沒停的透過琴鍵給出聲響,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也陸續向空中拋出幾個聲音,管樂則發出風或潮汐的聲音,只是墊著。樂手與舞者螺旋行進,像是大的、小的漣漪,不同方向、不同時間卻都在自己的時空迴旋著,轉成一片渾沌迷茫。

前兩段前進與當下的時間拉扯、智性與身體感知的相互交錯,這渾沌中,被管樂的風聲來回推著,竟找到一種當下的寧靜,不再掙扎。

突然間,第一段漩渦似的主旋律又響起,回到似成相識的起點,兩造卻已是不同景況。樂手退居上舞台,將舞台中心留給舞者們。他們不再透過身體模擬音樂線條與結構,只是以個體回應集體,以身體的當下回應身體的當下。可以行走、可以奔跑、可以輕躍彈跳、可以臥地或快速旋轉好幾圈,只是都在時間的漩渦之中,好幾個平行時空存在。

至此,倒也不再像是看《Rosas Danst Rosas》和《Drumming》,看起來過不過癮的問題了,而是透過當下接收訊息與存在狀態,反觀自身如何感知時間的片片刻刻,無論是所謂的客觀時間、主觀時間、平行時空、當下即未來,似曾相識的過去等等。而這種讓觀者反觀自身如何感知一個主題(好比時間)或攪動感知的作品和創作策略,不正是六零年代美國後現代舞蹈家們透過身體與舞蹈叩問世界的途徑之一嗎?我以為,將八零年代後現代舞蹈冷靜、形式化的氛圍帶回比利時之後,姬爾美可只是加了身體的溫度進去。但這回《時間的漩渦》,高度冷靜的形式依然,但也許是葛利榭在音樂中不斷指向時間本質的高度視野:小至昆蟲鳥類的時間,大至宇宙呼吸的時間。讓姬爾美可遇上《時間的漩渦》後,即便有時舞蹈身體不及音樂,卻仍緊密互動、實驗,透過結構與偶然的驚喜,探問自己也探問觀眾「什麼是時間?」以及「什麼是存在?」

《時間的漩渦》

演出|羅莎舞團、強音當代古典樂團
時間|2017/05/11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當樂手聚集於上舞台,舞者在偌大的下舞台加速能量的聚集與交融,因為集體能量縝密地交織, 讓個體得以借由整體的能量向內探索, 營造出比情緒更深層的交流。(儲昭勻)
5月
26
2017
藉由不斷地重複,整體的結構感讓舞者產生律動,彷彿音樂邀請舞蹈,使舞蹈產生可能性。音樂的結構即為支撐姬爾美可編舞的靈感來源,在音樂裡找尋方法,找尋形式。(陳祈知)
5月
19
2017
 
「魔術方塊」就如同不斷幻變的世界唯一的基準,當舞作中所有的舞者一同逆時針繞行,卻是那始終不變的面向牽連著舞者的運行,好似行星的運動無論多複雜莫測必有其道理,而這道理不過就是相互纏繞的空間與時間。(陳代樾)
5月
17
2017
所以,「跳舞的劉奕伶」或「脫口秀的劉奕伶」,孰真,孰假?跳舞的劉奕伶必是真,但脫口秀的劉奕伶難免假,此因寄託脫口秀形式,半實半虛,摻和調劑,無非為了逗鬧觀眾,讓觀眾享受。
7月
21
2024
作品《下一日》不單再次提出實存身體與影像身體的主體辯證,而是藉由影像之後的血肉之軀所散發的真實情感,以及繁複的動作軌跡與鏡頭裡的自我進行對話;同時更藉自導自演的手法,揭示日復一日地投入影像裡的自我是一連串自投羅網的主動行為,而非被迫而為之。
7月
17
2024
無論是因為裝置距離遠近驅動了馬達聲響與影像變化,或是從頭到尾隔層繃布觀看如水下夢境的演出,原本極少觀眾的展演所帶出的親密與秘密特質,反顯化成不可親近的幻覺,又因觀眾身體在美術館表演往往有別於制式劇場展演中來得自由,其「不可親近」的感受更加強烈。
7月
17
2024
「死亡」在不同的記憶片段中彷彿如影隨形,但展現上卻不刻意直面陳述死亡,也沒有過度濃烈的情感呈現。作品傳達的意念反而更多地直指仍活著的人,關於生活、關於遺憾、關於希望、以及想像歸來等,都是身體感官記憶運作下的片段。
7月
12
2024
以筆者臨場的感受上來述說,舞者們如同一位抽象畫家在沒有相框的畫布上揮灑一樣,將名為身體的顏料濺出邊框,時不時地透過眼神或軀幹的介入、穿梭在觀眾原本靜坐的一隅,有意無意地去抹掉第四面牆的存在,定錨沉浸式劇場的標籤與輪廓。
7月
10
2024
而今「春鬥2024」的重啟,鄭宗龍、蘇文琪與王宇光的創作某程度上來說,依舊維持了當年與時代同進退的滾動和企圖心。畢竟自疫情以來,表演藝術的進展早已改頭換面不少,從舞蹈影像所誘發的線上劇場與科技互動藝術、女性主義/平權運動所帶來的意識抬頭、藝術永續的淨零轉型,甚至是實踐研究(Practice-as-Research)的批判性反思,也進而影響了三首作品的選擇與走向
7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