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齣由北藝大學生製作的作品《頭路》,乾淨俐落的燈光與流於意識的走位與舞蹈,非常細膩地刻畫出快速的生活步調中醞釀出的集體漠視感,大眾不約而同似乎都失去了感受力一樣。社會裡,我與他者間總存在著深厚的牆,是怎麼樣也難以擊潰與穿透的。人們只一心忙碌於他們的「頭路」,為了得到這冷漠世界的某種認同而刻意將自己變成另一種人,好似過去的自己早已死去了的那般疏離。他們學會不帶有情緒的、冷漠的活著,卻沒有意識到,將來自己有一天也會淪為這個冷漠社會的犧牲品。在這篇評論中,我將先討論充滿焦躁的戲劇節奏感是如何被塑造出來的。接著從本作品出發,我試圖批判當代社會「有嘴無耳」的現象。
銳利燈光的使用、形象化的表演,與呼應現代社會「速食文化」的背景設定,充分地展現現代社會所彌漫的焦躁氣息。在這件作品中,許多畫面都是經由單色的強烈燈光完整包覆了整個舞台。這樣的選擇不但加乘了氣氛營造,如為了製造正向積極所用的黃光與為了製造侵略暴力所用的紅光,讓觀眾進入一種如夢或超越現實的精神狀態裡。接著,形象化的、一致的、誇大的集體動作或走位成就了舞台震懾感。以面試官與面試者對峙的表演段落為例,在紅色強光中,四組面試官與面試者分別一字排開,一個對應著一個,在台上跳起雙人舞。可以感受的是,兩者在一問一答與雙人舞步中所散發出的煙硝味和一攻一防中所創造出的刺激感,這似乎意味著兩者扮演壓迫者與受壓迫者的腳色是動態的、可變換的。另一個印象深刻的例子是,面試官分別站在黑箱子上形成一列,面試者也在前排站成一列。下一秒,面試官皆跳到面試者前方的位置蹲下。經過幾次的操作後,觀眾可以觀察到,現代社會裡層層剝削的權力關係以階梯的意象呈現,直接映在後方白幕上。再者,還有一景是面試官彷彿是鑑定家一樣,以誇張的肢體仔細檢視著面試者的身子,兩者之間的關係因檢查的行為而緊張了起來。當然,場景設定與畫面設計也如實的呼應了焦躁,如日光燈光下的辦公室,綠燈亮起時的紛亂大街和簡直是小型低頭世界的捷運。但,人們為何而焦躁?
當人們之間的互動僅變成一種表演形式,一種虛假的關懷態度的展現,一種平息人們內心焦躁感的方式時,人們只能繼續承受孤單之苦,無從擺脫。快速的生活步調與科技隔絕了人心的真誠交流,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個人主義的彰顯。當每個人都在說話時,那些被拋出來的話語就像沒意義的聲音,被拋出之後就立即被遺棄。而在人們仍然存有一絲絲的希望能被聆聽,拒絕相信這是個冷漠世界時,對於社會的焦躁不安可能會以虛假高漲的極度樂觀的態度來表現。以劇中的政治家為例,他總是試圖利用大眾的情緒來為自己的政治生涯鋪路,但由於他一次又一次地自圓其說,他塑造出的假性信心與希望露出破綻,相信他政見的民眾逐漸變少,而原本高高豎立在舞台中央的講台也崩塌一地。直到後來,當他自己成為想像中台下唯一跟隨自己的選民時,可以深刻地感受到這種「有嘴無耳」式的冷漠互動不僅破壞了說者與聽者 (政治家與選民) 間的信任,也讓政治家自己出於聽者的持續與長期缺席而逐漸感到孤單,失望,跌落谷底,絕望,也成為了受害者。的確,台上所有腳色都是這現代社會裡冷漠的集體氛圍的受害者,無一人能倖免。但諷刺的是,也正是有了所有人的「全力配合」,這個社會才會如此地缺乏連結、信任與溫暖。
當舞台上的演員一人接著一句,聲聲重複,使得舞台迴盪著:「下一位......我的錯......對不起......你能不能......幫助我......」當人們面臨困難,發現自己的無能時,這聲音重疊與反覆的話語縈繞在腳色心頭,其所構造出如幻境般的特殊空間似乎提供腳色被拯救的可能與希望。當此劇進入尾聲,這句話再度出現,但演員在讀最後一遍的台詞時,少了「幫助我」三個字,似乎點出現代人們無能為力的無奈心理,也是對於現代社會的全然失望。那麼,我們還需要極力掙扎,或選擇沉默不語? 我們還要放聲呼救,或者就這樣,焦躁至極?
《頭路》
演出|台北藝術大學戲劇學院
時間|2016/12/24 19 :30
地點|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展演藝術中心戲劇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