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問何為「勇氣」的當代馬戲表演者《嘛係人》
12月
14
2021
嘛係人(FOCA福爾摩沙馬戲團/攝影Ken Photography)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82次瀏覽

李昱伶(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博士生)


2021衛武營馬戲平台策展人張欣怡在策展人的話中以〈馬戲,參與策劃改變的社會行動,讓我們再次擁有相信人性和希望的勇氣!〉為題,因此在今年度的馬戲人策展脈絡下看FOCA福爾摩沙馬戲團《嘛係人》,觸發觀眾透過馬戲思考「何為人」的永恆提問。

許多當代馬戲創作者都拒絕把馬戲表演者變成超凡的存在、明星或是貴族,為數眾多的團隊都意圖讓表演者成為只是像觀眾一樣的普通人。【1】

當代馬戲演員的特徵之一,是「身懷絕技的英雄形象」逐漸脫落。《嘛係人》將生活搬上舞台,甚至以「表演失敗」製造戲劇效果、透過失敗引起觀眾更高的期待與喝采。然而真正令人感動的是,在我們被各式耳目之娛團團包圍的現今,《嘛係人》讓我們看見馬戲表演仍然深具魅力。這不只是馬戲的勝利,也是身體的勝利。


坐不住的人

隨著呈現超凡英勇的方式,以及將表演者塑造成有超能力形象的作法開始受到質疑,當代馬戲通常轉而強調馬戲表演者如何表達人性,以及脆弱的那一面。【2】

在圓形的黑白棋盤格上有幾個移動式衣架,中間放了把黑色折疊椅,上面有個坐不住的人:他想要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但是他的脊椎卻撐不起他,不斷地滑攤在椅子上。他的乏力讓我聯想到很多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家,連坐著的力氣都沒有,在輪椅上慢慢躺平。輪椅上的老人離這個世界愈來愈遠,台上那坐不住的人還不打算放棄他的座位。在他反覆從椅子上彈坐而起的動作中形成了一種節奏,觀眾在這種節奏裡可看到欲振乏力的自己。沙特在《嘔吐》裡說:我一個人,卻像軍隊一樣的前進。在現實生活裡我們也想有這種力拔山河的氣慨,但從馬桶上站起來、信心滿滿的走出廁所後卻又一瞬間失去所有信心。《嘛係人》以節奏明快的馬戲動作詮釋現代人的乏力與脆弱,卻又不斷彈跳而起的掙扎與勇氣。


讓人漸漸笑不出來的小丑

穿著寬鬆外套、長褲的四人跳起舞來,最後兩人在舞台前緣張開雙手,站在他們身後的兩人為其中一人脫掉外套,另一人無人理睬。被剩下的那人脫掉外衫,露出裡面的小丑裝,其他三人把衣架圍成一個圓,隔著圓圈拍他的屁股,對他大笑。小丑第一個模仿的是大象,叫聲實在太像了,觀眾笑得合不攏嘴,一樓有個小朋友笑得停不下來,差點痚呴(he-ku,閩南語哮喘)。

接著小丑變成一匹滿場跑的馬,最後成了一頭狒狒,跑到右上舞台對著觀眾發出狒狒的叫聲。起初大家都被逗樂了,沒想到這頭狒狒對觀眾的討好逐漸變形。在他隱約地令人感到恐懼之際,其中一人走過去拉住小丑的領口把他拎起來。小丑側身站立大口喘氣,衣架圍起的圓被解開還原成一排,三人下場。坐在我前面的一位阿公看著氣喘吁吁的小丑,用台語對身邊的阿媽說:「他這樣也很累齁?!」他的口氣很溫柔,也許他真的就是小丑的阿公。小丑脫下連身服,裸著上半身,與他的小丑服共舞。讓人漸漸笑不出來的小丑,漸漸地讓人受到感動。


馬戲人也是人

因此,我想這就是為什麼脆弱常常會跟那些不可思議、超凡的事情混在一起,好像在說「我很生疏,我把我的弱點跟你分享,但我還是會躍起身,穿越四圈高的地圈(hoops)。」【3】

在《嘛係人》中看見的「我們」,是有時心有餘而力不足的自己,是有時為討好別人而筋疲力竭的自己,還有必須做家事的自己。《嘛係人》將晾衣服的日常動作與擲瓶子的馬戲表演結合在一起,突顯馬戲是從生活裡找出樂子的特質。而表演者在擲瓶子以「表演失敗」的方式與觀眾互動,則強調了「馬戲人也是人」的作品旨趣。那件最後飛起來的小丑服,成為小丑五彩的影子,也是小丑插上翅膀的自由之心。即便如所有人一樣都有弱點,但仍能像支火箭一樣的起飛,正是當代馬戲表演者真正的絕技,最深刻的勇氣。


註釋

1、凱蒂.拉弗斯、路易.派翠克.勒胡、瓊恩.伯特著,余岱融譯:《火箭發射:24位當代馬戲大師的創作方程式》(台北:書林,2021年),頁141。

2、同前註,頁143。

3、同前註,頁159。

《嘛係人》

演出|FOCA福爾摩沙馬戲團
時間|2021/11/26 20:00
地點|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嘛係人》試圖探索了身為馬戲人的生命與認同,透過各種馬戲特技元素的呈現標記自身來時的足跡,卻沒有令我看到未來的方向,更多的像是停在原地、躊躇不前的腳印。《嘛係人》的確讓我看到導演陳冠廷試圖看清足跡、踩穩腳步,然而這也只是第一步。作為對FOCA充滿期待的觀眾,我期待看到更具有勇氣的解構與挑戰,更深入思索跨界合作三部曲之後,從劇場、舞蹈及裝置藝術中所吸取的養分,更深刻地往內深掘也往前突破。而這,更需要過人的勇氣,正如成為飛人的特技人所需要的勇氣那般。(李宗興)
9月
28
2021
「追求不一樣」是歷史上開設替代空間很典型的動機。然而,從數年來藝文體制大量吸納了替代空間、實驗劇場等美學與成果經驗下,不可否認地說,現今成立「不一樣的空間」也是青年創作者面對「如何接軌體制生存?」的類似選擇。因此「不再是我所熟悉」所變化的不見得是城市,也是時代青年自身。而「替代」在此亦是對自我匱乏的補充,如同跨領域是對領域單一化的補充。
11月
27
2024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8月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8月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8月
14
2024
綜言之,今年的「Kahemekan花蓮行為藝術展演」大膽化用戲劇元素,近乎從「單人行為」往「雙人、小組行為」延展與突破。即使觀眾與舞台上的行為藝術家拉開距離,但劇場氛圍濃厚的行為展演,反而透過聲光音效、物件應用及行為者「共舞、同在」而拉出不同張力,甚至在不同主體對原民文化認同/藝文工作、少數發聲、藝術/生命哲學等主題闡發不同意見之際,激盪出辯證與淨化之效。
8月
1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