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聽一席話《嘉慶君夢遊臺灣》
9月
10
2025
嘉慶君夢遊臺灣(明日和合製作所提供/攝影黃煌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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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蔡佩伶(2025年度專案評論人)

迷戀是一種個人化情感寄託行為。迷戀作為動力,使得粉絲追星有了可安身的因果地基。回過頭來看,明星和粉絲的關係建立,貌似粉絲投射個人認同到明星身上的單向欲望追逐,明星未親身參與粉絲陷入迷戀的過程,無形中已成為被欲望對象。迷戀延伸創造出愛與隸屬的連結關係,其實也是一趟粉絲個人的自我認同歷險。《嘉慶君夢遊臺灣》就從1980年代的迷戀入手,鑽進「嘉慶君遊臺灣」題材,揭開隱藏的歷史和群眾心理現象。

就技術面觀察,《嘉慶君夢遊臺灣》使用電視載體中的《嘉慶君遊臺灣》歌仔戲片段,透過重複及變焦縮放後,具體展現觀眾、表演者與作品之間,不可見卻存在的心理/情感、空間、認知距離與時代感。例如:飾演宮女、內侍的演員們,先似觀眾盤腿、仰躺在螢幕下,邊吃、邊聊、邊看電視上的嘉慶君影像。觀眾眼中同步接收螢幕內外景象:包含螢幕外的1980年代生活,還有螢幕裡流動的嘉慶君影像。演員、角色與觀眾的邊界模糊,形成奇妙距離感。

隨著大眾召喚,嘉慶君從電視影像轉進架高的黑盒子空間,被前後兩層螢幕包夾,他是模糊化的真人,似真非真。依靠人形立牌代為現身與其他角色轉述,間接遊歷臺灣。真正遊歷臺灣地景的皇后、宮女及內侍,在相似情節迴圈滾動著。每到一地皆反覆上演著:皇后介紹地景,滿足嘉慶君願望;宮女、內侍一再偷閒出包。最終嘉慶君孤身降臨1980年代的臺灣,興許幻遊聽聞的臺灣讓他觀感不佳,他親臨久聞之島,反應麻木。當觀眾親見嘉慶君實體周遊座席,迷戀激情瞬間沸騰。觀演冷熱溫差,增強了《嘉慶君夢遊臺灣》的虛構敘事。

嘉慶君夢遊臺灣(明日和合製作所提供/攝影黃煌智)

電視是傳播載體,兜售訊息;不知不覺浸潤觀眾價值觀,影響現實生活。看電視時隔著螢幕,有明確物理距離。但選擇節目的心理動機往往被擱置,其下潛藏時代氛圍和人心交互而生的欲望伏流。節目選擇寄託大眾隱藏心聲。充斥禁令的權力關係下,或許那才是最具張力的局部。電視載體的中介實質,搖擺在公、私領域之間,自觀眾眼前催生出1980年代《嘉慶君遊臺灣》熱潮,一幀創作者從二十一世紀觀想歷史現象再萃取的定格圖象。

不曾來到臺灣的嘉慶君,其人生經歷與臺灣幾無連結。創作者索性讓嘉慶君褪實成虛,化身符號,神識漫遊臺灣,他的個人欲望散帙在1980年代臺灣各地,從大稻埕、安平、澄清湖再到臺中金錢豹酒店。反覆再反覆的夢遊如陣法,形成堅固結界。

但站在尊重歷史的位置上,作品仍必須面對以下問題:定下1980年代臺灣歷史主調的事件或物件是什麼?儘管創作者順應電視及明星可能延展的方向選材,談著不存在的帝王/嘉慶君、外形/媚登峰、健康/藥酒,種種物件亦對應嘉慶君不停重述的願望。可是一旦細究1980年代的臺灣歷史,將發現彼時其實處於社會、經濟、政治銳變的複雜時代。選取和敘事情節相關的物質性物件做符號,不免讓人感受到刻板印象,難以擴展想像。這些物件或許指向肉身欲望,缺乏其他可能牽引群眾的相關因素。

作品少了1980年代臺灣的歷史代表性,只是讓人納悶——究竟《嘉慶君夢遊臺灣》希望呈現1980年代臺灣大眾面貌,或者是嘉慶君遊臺灣敘事群衍生的受眾與特定傳播載體互動?作品中展現的嘉慶君、夢遊、臺灣儼然三個獨立個體,被偶然嵌合在電視載體。正如終場之際乍現的狂戀,可能源於生行演員吳奕萱延遲現身,而非角色符號嘉慶君。作品本體打破情感、記憶和認知慣性之後,代以B級片形式變造內容的遊戲。在我眼裡,群眾欲望背後承載的身份認同辯證無處延展,漫長的重複似乎說了些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說。恍如一場集體失聲的夢。

《嘉慶君夢遊臺灣》

演出|明日和合製造所
時間|2025/08/31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多功能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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