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由美濃愛鄉協進會籌辦的「美濃黃蝶祭」,是以「重返美濃.回到里山」作為系列活動規劃的主要宣傳意象。並且,邀請差事劇團的鍾喬集結專業劇場工作者、文化工作者與返鄉小農,共同創作《回到里山》的社區劇場成果,分別於日本大地藝術祭、美濃黃蝶祭及衛武營文化藝術中心進行巡演,形成鍾喬所謂的「一場身體行動的跨境演出」。有意思的是,演出前夕,鍾喬就先後發表了三篇與《回到里山》相關的類導論文章在主流平面媒體上,描述其作品的核心概念、互動過程與文化論述,相當明確、清楚地傳達這齣作品的主旨意涵。
顧名思義,《回到里山》即是呼應著「里山倡議」(Satoyama Initiative)中的精神性層面,以及人與自然共生的美學想像。透過「社區的人來演社區的事」的社區劇場形式,以身體展演與戲劇敘事的再現政治,呈現背後所欲凸顯的環境公共議題。因此,環境、地方與常民便成為《回到里山》最主要的架構節點,而導演鍾喬更試圖調度美濃地區的「在地性」資源(傳說、客語、居民)來搭建其社區劇場的正當性基礎。令人意外的是,整齣戲劇的話語權並未如預期般地下放到當中的在地居民(返鄉小農)身上,而是由口操華語的劇場工作者以相聲旁白的表演模式,主導了整體劇情的發展。如此一來,《回到里山》的「社區主體」究竟在哪裡?
事實上,從《回到里山》社區劇場的開場相聲開始,就直接提出一個稍有難度的專業用語:PM 2.5(細懸浮微粒)。並且,在流暢的相聲敘事下,防毒面具、霧霾災害到驗血報告,凸顯出空氣汙染這個環境議題的重要性。然而,這段開場的調度,顯得相當突兀、刻意。這是因為《回到里山》的敘事主軸,主要是描述一位「水鄉」仙女與里山之間的故事,就像鍾喬寫的,「『水鄉』留著烏黑的秀髮成了村莊中最主要的一條河流;然而,有一天,村民們早上醒來時,水庫的惡夢如巨大的口吞噬著村民,村民透過鼓花陣的抗爭!重新邁向尋找『里山』的道途……」。這樣的戲劇發想,一方面既呼應著1998年差事劇團曾以墨西哥的水鄉傳說於美濃黃蝶祭演出的時空經驗,二方面故事中指稱的「里山」即是美濃。藉此,鍾喬於《回到里山》的敘事內容中,不時地穿插著美濃拓墾傳說、與水共生的農業文化、水庫的開發建設、土地買賣、豪華農舍等各種龐大、複雜的在地環境議題,並濃縮於短短的一個小時演出時間,可見其高度的企圖心。
但是,這些極力經營的環境議題與文化論述,卻在《回到里山》的末尾,以一種班雅明(Walter Benjamin)說的「將美學引入政治生活」的方式,呈現出浪漫化、美感化及理想化的在地情懷,淡化了應該更為批判、反思的地方政治及政商勾結問題。取而代之的是,由返鄉小農演員下台發送給觀眾自己收成的「稻穀」為信物,並邀集觀眾一同上台牽繫著紅色繩索,伴隨著花鼓聲前行、繞圈,不斷地高喊著「讓我們一起尋找里山、讓我們一起尋找里山……」,氛圍美好且和樂。
如此一來,就《回到里山》來看,在結合社區劇場形式與龐雜環境議題/論述的情況下,這樣「讓我們一起尋找里山」的呼告,不免令人想起郭力昕在批判近年來台灣紀錄片在產製面向上,越來越走向濫情主義(sentimentalism)與去政治化的取徑。他認為,「紀錄片文化靠著各種運作以圖得到更多媒體報導和觀眾參與,可能會面臨以手段犧牲了目的之矛盾──就是放棄揭露更深層、更複雜的現實,以製造容易消化、訴諸情感的產品」。而這個精闢提醒,可以促使我們重新思考原本具有豐沛社會/社區運動能量的美濃,何以在《回到里山》社區劇場的演出過程中,面臨拋出過多環境議題而未顧慮不同脈絡,致使環境議題的政治性意義趨於為了「美學」而存在,劇烈地影響《回到里山》社區劇場作為社會行動的力道上,逐漸地弱化……。
《回到里山》
演出|差事劇團
時間|2015/08/30 17:00
地點|衛武營文化藝術中心285號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