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內在那些難以言喻的動力關係和感知經驗,如何外部化成為可視與可述的元素?身體訊息的給出與接受,如何被精準的計算、制定和編排?運算終了,又如何可能回到身體原來?
2008年《身.音》起,黃翊即與服裝設計師楊妤德合作,嘗試將身體運動過程中的動力線條外延,成為了沿著背脊線而出的魚骨般的金屬環狀物,成為了關節之間的手風琴,成為手上的弓,身上的弦;在緩慢的移動中,所有細節遂被放大,被置入其所謂的「身音」。如此對於身體組成的關注,陸續發展成其後創作《第二層皮膚》,以至加入了機械提琴的《交響樂計畫》、機器人共舞的《黃翊與庫卡》等。
從服裝媒材設計,從以身體呈現心理空間如《流動的房間》,進一步藉機械互動裝置偵測舞者身體訊號並運算轉譯為音調旋律,黃翊既藉由數位技術表層化、外部化了身體最深層的感知經驗,另一方面,卻也隱指出某一種科技時代下身體的「被動」特質:知覺的過程,訊息的給出和終端之間,從人與機器到人與人與自身,形成了更形複雜糾纏的運算制定關係;以至在經過這一連串對於影像媒介和機械裝置如何外延身體的思考和實驗後,再到 《雙黃線》,雙人黃翊與胡鑑,兩張椅子一張桌子,加上舞台前方演奏者孫仕安與他的琴,相對純粹於身體之作,依然見到概念主題的持續展開。
開場黃翊solo即已呈現身體主被動複雜的對反關係,我的手推著我自己走,被移動、被擺置,被從一張椅子艱難搬挪至另一張椅子;直到加入胡鑑之後,進而形成他們雙人間存在著的一種主客位置,被舉、被推、被甩落,曾經的提琴或「庫卡」,成為了自身與自身,我與他者,我與作為他者的自身;動作由此形式被安排,被制定,被外延至身外物件之上,譬如,黃翊反覆跟著胡鑑的鉛筆圖紙的塗擦之間進行相對擬仿的動作,直至鉛筆被胡鑑嘎然折斷而阻斷(身體與筆在過程中構成的關聯意義,竟致觀看的我在拗折瞬間如實作痛)。
身體如《身‧音》被外延,其聲響和造型呈現在紙筆摩擦的響音,抽屜關關拉拉的節奏(物件一側有意地置放了收音用麥克風),甚至藉由玻璃杯裝載釋出的煙都像從身上從口中被分離開來的內部有機組成。後段,更藉由一段雙人在琴前同時交替彈奏和換位的舞蹈發展,令每一動作身體,都對應並像是由其自身發出了某一和弦聲音。
《雙黃線》一作或呈現了黃翊在經過系列「皮膚」計劃的外延概念,及機械裝置實驗對身體訊息運算以至回應和再現之間所呈現的動力邏輯,轉化成為對日常關係中人與人、與物件之間的思考;黃翊在節目冊中說明,此作「若仍需要文字作為依附,也許《低語》是最接近的了。」然而,對比於後半場演出的《低語》,除了「生命階段的紀錄」的主題和雙人關係形式以外,可見到《雙黃線》業已在對於身體內外部、主客關係的翻轉上,帶我們跨越自身的「雙黃線」,往邊界過去再過去,直到身外,直到身內。
《雙黃線》
演出|黃翊.胡鑑
時間|2012/09/30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