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作名稱「雙黃線」頗為引人思量,簡單的意象,明確的想像,如同黑色系的舞台一般樸實。一架鋼琴、一只書桌、兩張椅子、若干物件,柔白羽化的光圈落於地板,反差臉孔陰影的光束落於舞者,樸實地幾乎不述說故事,現場鋼琴單音響起,字詞般一點一滴落於肢體動作,悄然開始了感情的渦流。
兩名黑西裝舞者(黃翊、胡鑑)盡可能少地觸碰到彼此,這幾乎可算是此舞作的母題,然而這無關乎寂寥空冷,反而在空間的佔有與躲藏間流露微妙的溫度。維繫溫度的,正是器物們所帶來的琳琅聲音,舞者的身體開放給聲音,兩名舞者的肢體間有了不相觸的和諧。最為顯著的兩幕,即是書桌上紙筆杯手之間的聲音之舞配合舞者在光圈下的即興獨舞;以及鋼琴前不安於座位的不觸身單音四手連彈。獨舞者如何與聲音共舞卻不失落自己的流暢步法?如何在傾聽的同時也付出自己?四隻手如何維持著琴音的低語,又閃躲著對方的肢體?或者說,又要在對方佔據的空間中尋找空間?
空間的開啟,正是「雙黃線」所留給彼此的。甚至,「雙黃線」其實是舞者在動態中畫出來的。有幾幕雙人舞正展現著這種簡潔俐落,身體接觸支點極少的畫線。當一隻手揮掃過來,幾乎撞上的時刻,頸項一彎,朝背脊去了,讓出了手的揮灑空間;輕輕一躍雙腳飛空了,馬上又落,下一道旋轉或直立起落的線條隨即又展開。在肢體之間有捉迷藏的空間,有躲藏與現身的紛然時刻,有操偶般的動與受動力場。舞者玩弄空間,給的、被給的,成了共有的,不見彼此依存的綿密,反而是隨時可以拉回自身的兩道力流。
若即若離的交集與磨合,逐漸從鋼琴單音,走向三人(兩名舞者與作曲暨演奏孫仕安)連彈旋律,走向引吭歌唱,聲音的密度與濃稠感越發強烈,感情的聚合也越集中。當舞者靜靜駐於舞台,以歌聲接替了肢體的律動,與琴音合鳴,獨舞的、雙人舞的、物件的、肢體的、手指細膩動作的、全身大幅躍越的,終究被歌聲帶入另一層開闊或者另一種緊密。如果說,音樂與舞蹈有某種根本上的同調,那麼此時正像是某個高峰或者起始,歌者聲音漸收,琴音也漸弱了,全場極靜,氛圍猶在,彷似等著等著,靜著也動著。以致於最終,當歌者再度發出樂音,鋼琴再度叮鈴,現場氣氛反而凝結,沒入高潮收尾的情感當中。
然而,這導向某種全新的場域。舞者再度出場,更貼近地板,「雙黃線」的意象這回清楚可見,兩個舞者並排著展現一樣的動作,不相接觸,但彼此的聯繫已默契十足,不待拉扯,彷彿前段表演的聲身追逐與藏躲早已化入平行線的直白陳述。當「雙黃線」的意涵苦盡甘來一般,展現為同一方向同一姿態時,卻正好迎來「雙黃線」之舞的盡頭,兩道黃光分別自舞台左側與後方射出,交會於即將分離的兩人,兩人走向漸遠的兩道,退場前一道回眸,完成這場以情感場景作結的演出。
這恐怕是專屬於舞蹈空間的「雙黃線」,因跳舞結合的「雙黃線」,有話要說的身體,道出了舞蹈本然的樣子。
《雙黃線》
演出|黃翊、胡鑑
時間|2012/09/27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