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看家?看誰的家? 《鬼梧桐》
7月
23
2014
鬼梧桐(國光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654次瀏覽
劉美芳(2014年度駐站評論人)

傳藝中心「再現看家戲」展演邁入第二週,登場的是台中國光歌劇團,端出曾獲地方戲劇比賽甲等以及最佳男配角獎的《鬼梧桐》,由呂美鳳及呂王春月傳授,演繹劇團專擅長古冊+包公戲。

相較於前週一心選擇現下外台較冷門的《武松殺嫂》,《鬼梧桐》一劇仍常以《斬鄭英》、《梧桐怨》之名活躍於民戲戲台;無端改動劇名,捨棄與老戲原有的連結,有違「再現」的精神旨趣。內外台諸多版本情節或稍有差異,大抵是主角後妻郡主害死了夫婿的兒子與老奴,其兄王爺鄭英護短追殺主角元配,包公陳州賑糧路過元配喪身的梧桐樹下,受理守候冤魂的告狀,終能不懼皇權為亡者伸張正義。主角有昭揚池/招揚池/焦揚奇/焦揚池等不同稱名,台語發音十分相近,正是過去藝人識字不多,藉由口傳心授教習的絕佳明證。

此戲既非瀕臨失傳的劇目,「再現」的意義便落在演出風格與精采唱唸表演的傳習承繼上;依講戲先生編派「台數」(場次)的結構概念整理劇本,順著台數鋪陳故事的情節。過去講戲先生得邊說戲邊告知演員各台的角色,提醒何處「落歌」或做特殊的舞台效果,尤其要注意「嶄頭」的表現。在沒有字幕的演出年代(當時縱使有了字幕,看得懂的觀眾恐怕也很有限),演員除了口條清晰,四句聯的口白更能促緊場上節奏。《鬼梧桐》充分展露此一特色,第二場元配到王府尋親與郡主的對答,第四場老院公責怪郡主ㄚ頭害死小少爺,大量運用四句聯,雙方你來我往毫無冷場,快速推衍情節,戲味依然飽滿。其中還運用許多俗諺,如丫頭挑撥郡主:「人講大某是控肉飯,細姨是燕菜湯(空心菜湯)」;院公罵丫頭:「若妳這個蓮花嘴,花言巧語講歸堆,講我自殺要跳水,我不這衰想不開。」文詞直白易解,效果直捷。

除了語言機趣,傳統表演套路的展現是本劇另一亮點:昭揚池得知兒子與老奴屈死但無力作為的瘋戲,是承傳再現的重要「嶄頭」。俚語有「人講做戲,尚驚做到瘋戲」的說法,京劇有梅派的〈金殿裝瘋〉,尚派的代表作〈失子驚瘋〉;前者佯瘋,後者失魂落魄的母親暈倒甦醒後,以翻舞的水袖、難度不低的身段展現失子的狂態。一樣是昏厥醒轉後的瘋戲,《鬼梧桐》稱得上是歌仔戲男版佯狂的〈失子驚瘋〉,【福路倒板接彩板接慢中緊接緊中慢】,特別以大段的北管音樂營塑氛圍。怎奈外調請來扮演昭揚池的羅文宛,還沒與樂師建立默契,該讓人看得心頭火熱的段子,只有一再重複的比劃,如何「再現」風華?且國光自己劇團「看家戲」的承繼發揚竟須向外借將,演出得假他人之手。落幕後羅文宛必然歸返家族所屬的鶯藝歌劇團,主角不在「家」,費心傳承的劇碼只存浮掠的幻影?老院公救主的身段、展昭闖王府的武戲、包公公堂的鬥智激辯……,都該是本劇聚眾吸睛的獨到之處,場上卻只輕輕放過,十分可惜!

唱做之外,場上所欲呈現的美學意涵也頗值得思考。是原汁原味的仿擬重現?還是添加當下審美品味的再創造?元配鬼魂現身梧桐樹下,綁大頭掛紙錢,以傳統手法點染非現實的異世界情調,固然是特色展現,但其餘場次演員服裝造型卻是各行其是,散發著濃濃的現代外台味。

再次搬演故往曾經輝煌的看家戲,師法老藝人的技藝還是戲齣的內涵?不合情理的文本該如何剪裁又不失本色?昔時的演出條件看戲趣味皆迥異於今日,重「腹內」的活戲更在乎演員錘鍊的功底,惟有演員魅力加上精采戲文,才能吸引觀眾的青睞。

《鬼梧桐》

演出|國光歌劇團
時間|2014/07/19 19:00
地點|國立傳統藝術中心蔣渭水演藝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就其創作主題而論,《1624》貼近官方政治意識對臺灣國家發展的想像:以厚實的經濟實力競逐全球市場的海洋國家(「在開闊世界,留下我的行蹤,離開故鄉,去尋找黃金夢鄉」);就其演出形式而論,《1624》毫無保留地隨應社會風潮:堅定的本土姿態(以歌仔曲調唱出「阮是臺灣」的心聲),充滿商機的粉絲現象(種類繁多的周邊商品),網路世代的閱聽習性(我們都是Gameboy);就其創作意識而論,《1624》滿足了所有「政治正確」的標準:「原住民」(「臺灣土地是我們西拉雅的」),「女性」(女祭司尪姨、女海商印姐瓦定),和「轉型正義」(「翻轉受傷的皺褶,新的咱已經成形」)。綜合言之,演出團隊身後的官方文化機構,藉由這個充滿宣示性的唱詞,華麗的視覺意象,舞台明星和粉絲熱切互動的表演景觀/奇觀,整編臺灣主體的文化論述(「只要住在這片土地上,我們就是一家人」、「你我初見各言語,今日能通留文書」),化解社會內在矛盾(「每一道皺褶有歷史的傷,每一吋新生有熱情溫純,新的時代展開完整的自我,對所有受辱的生命,要有理解和包容」),進而確認所謂「本土政權」(「阮是臺灣,阮是臺灣」)的正當性。
3月
13
2024
「複數」於焉構成這場燈會大戲的策略,卻也成為某種必須,甚至是枷鎖——既是創作對1624年的解答,亦是問題。由於1624年本身帶有的複雜意義,也延伸出《1624》在製作背景裡必須承擔的複雜訴求,包含史觀建立、族群重思、國族定位等,表現在內層、甚至已滲透到外層的是:四百年後、身處2024年的我們嘗試以此為出發點重新面對自身的過程。《1624》在某種「有臺灣意義」的燈會大戲框架下,又以「臺灣與世界相遇的起點」為題,同時得肩負「臺灣與世界相遇的責任」,甚至是延續《見城》以來的榮光,步步從一面城牆(《見城》)、一座城市(《船愛》)到整個臺灣,最後只變成一部「不夠爽的爽片」——但,一部戲究竟得被賦予多少責任?
3月
11
2024
相較於《媽祖》演出帶來的在地饗宴,《1624》雖然故事以臺南為核心,卻可見以城市躍居國家定位的意圖。整體舞台架構以船帆為意象,帶出各國海上競逐的主題,醒目且特殊的舞台別開生面,然而舞台裝置過大也稀釋了演出的效果,即使坐在觀眾席前中段,仍無法看清台上演員的走位與身段,多數時候仍須透過螢幕來輔佐理解劇情,這或許也是此類大型戶外展演的問題所在,平視式的視角、太過遙遠的舞台,並不利於多數觀眾的觀賞。
3月
11
2024
《長安花》雖然返回〈李娃傳〉,卻不依循〈李娃傳〉一見傾心的愛情開端與終成眷屬的團圓結局,亦非採用古典小說的「雙美」舊套,而是回到唐時「良人賤戶不可通婚」的真實,從有距離且不圓滿的愛情,反面證實愛情的深刻雋永。這樣的詮釋角度,確實為這個故事打開新的局面,但若說要完全跳脫元明以來的戲曲創作,卻仍有一定的難度。
3月
04
2024
此劇改編自《我不是忠臣》,原作題名直接點出價值辯證,而改編將主軸立於袁崇煥生平,描述明末女真崛起造成東北不安,袁崇煥起而平亂,戰亂導致君臣逐漸離心,最終被凌遲處死。此過程與崇禎登基之路交錯,呈現雙主角結構。雙主角這樣的媒介,把不同處境的憂傷並聯。觀眾依隨雙主角歷經理想破滅引發的信念變化,看見戰事如何改寫人的意志和思維。
2月
22
2024
民戲最受推崇的是飽含腹內功夫的活戲技藝。指的是在廟口上演的歌仔戲——民戲,通常沒有劇本、臺詞,甚至沒有文字資料,由主要演員口述故事情節,透過口傳心授,由演員臨場發揮、相互配合。因此,常年表演經驗累積出來的腹內功夫——活戲,是民戲最受推崇的藝術價值。
2月
08
2024
《劉姥姥和王熙鳳》為台北新劇團2023新編戲齣,編劇兼導演李寶春意圖打造非屬彩旦亦非純然老旦的「劉姥姥」,將目光放在劉姥姥與王熙鳳兩人互動產生的情誼上,跳脫以往戲曲紅樓夢的敘事架構,注重角色本身故事。以京劇演員四功五法的底子為基礎,延伸原著角色特性,結合螢幕投影科技,意圖發展出不一樣的紅樓故事。
2月
08
2024
試著把觀看的視線放寬,就會發現——在室內劇場之外,歌仔戲仍以酬神喜慶的祝儀形態散佈在各廟埕民家。這類演出就是外台民戲,沒有劇本當天才依講戲仙安排現場決定劇碼。陳美雲歌劇團便是大台北地區名氣響亮的老字號歌仔戲劇團之一。
2月
06
2024
《寶蓮燈》是一齣充滿象徵隱喻的神仙戲。神仙戲某種程度上承載著人類追尋永恆的內在意識,不停被重述而歷久不衰;也反映戲曲發展與宗教彼此的緊密關聯。
2月
05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