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痛,身體記得:《百年之囚》
2月
07
2022
百年之囚(黑眼睛跨劇團提供/攝影林育全)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659次瀏覽

吳依屏(專案評論人)


《百年之囚》是一場厚重壓抑且令人難忘的劇場體驗,帶給觀眾的感受難以言語、私密隱晦,是身體感官的直接輾壓與碰觸,這正是那些曾在台灣這塊土地上遭受壓迫折磨的受難者的親身經歷,同樣也是這場沉浸式演出中,觀眾(即參與者)被要求扮演並獨自感受的過程。

觀眾親自化身為這些受難者,藉由身體上的被迫監禁、勞動、羞辱、屈服,與這些歷史上的受難者們產生一種頗為玄妙的、精神上的相同頻率。一般的沉浸式表演,觀眾/參與者通常能運用自身的五感及判斷力,來投入並選擇劇情的發展或者角色的設定。這樣的模式對筆者來說,並未真的那麼沉浸,依然讓觀眾有某種程度的預測與自我保留。而《百年之囚》試圖挑戰這樣的安全設定,觀眾會被迫戴上眼罩耳機,雙手上銬,完全失去視覺及身體自由。


百年之囚(黑眼睛跨劇團提供/攝影林育全)


抽離身體自主的沉浸式體驗

你會感受到有雙無形的手始終箝制著你的行動,不斷有人推著你前進、貼著你推擠,甚至隨著劇中角色的輪番出現,你會被迫親身體驗何謂真正的恐懼。你會被推倒在地上掰開大腿,體驗像馮馮及慰安婦曾經驗的,被他人強制亂摸猥褻;又或者你會成為鄒族青年湯英伸,被雇主各種言語霸凌,被打頭、羞辱,不斷不斷被壓榨貶低。整場表演,每一秒鐘都讓人汗毛直立,恐懼不已,你只會期待這一切趕快結束,你只想自由;而這種顫慄壓迫,無時無刻有人控制監視你一舉一動的生活,卻是《百年之囚》裡那些角色/受害者們一生的夢靨。對他們而言,黑暗的生活不會結束。

或許該說,《百年之囚》特別之處在於,並未嘗試利用傳統鏡框式舞台,也並未選擇常見的文本敘事方式,來陳述一段段複雜模糊充滿傷痛的歷史。編導周翊誠選擇讓觀眾用身體作為載體,化身為參與者,藉由個人身體的感知來記憶台灣這片土地的歷史傷痕。筆者認為這個方式的效果強烈,至少離場後手銬造成的瘀青,以及滿頭大汗正,再度提醒了觀眾方才到底經驗了什麼樣的劇場,參與了什麼樣的故事。


百年之囚(黑眼睛跨劇團提供/攝影林育全)

雖然觀眾並無法具體說出看到了什麼景觀,聽到了什麼音樂,有哪些演員在演,主角是誰,幾乎所有「正常」的戲劇元素都被抽離,但是,這樣的沉浸式劇場在討論充滿身體傷痛、嚴肅題材的歷史時,創造的劇場效果卻十分成功。文字的力量在表演中被迫讓位,而身體的作用卻在此獲得正名。

俗話說,「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百年之囚》卻模糊了這樣的戲劇傳統定義,選擇讓觀眾運用身體感官去模擬近似於演員的角色,感受受難者們的經驗故事。而在觀眾背後控制其動作行為的演員們,不僅善盡監督、推動劇情發展的傳統演員工作,更增添了他們另一種近距離觀察、感受,並共同參與觀眾反應的可能,如此一來,演員們被賦予了既觀看感受,又控制主導的雙重挑戰。

值得一提的是,在入場之前,觀眾會先得到一張劇中所有受難者的介紹單,但姓名被塗去,而在演出結束之後,觀眾從牆上的說明展示中,獲知真實受難者的姓名、生平和受迫故事。這樣的過程,彷彿象徵了威權時代迄今,每一位台灣島嶼上受難者們的生命經驗:曾被迫隱藏於黑暗,被迫消聲匿跡,而今終究得見天光,可以為自己大聲說話。

2021新點子實驗場 周翊誠《百年之囚》

演出|周翊誠、黑眼睛跨劇團
時間|2022/01/23 18:30
地點|國家戲劇院五樓

你可能還想知道:

《百年之囚》演出前會寄發同意書給觀眾簽署,提及劇中有較為親密的肢體接觸。於演前安排專人向觀眾說明,演出中對於身體接觸有任何不適都可直接跟身邊的演員反應。進場前觀眾被告知使用物件包含手銬、眼罩、耳機以及肢體碰觸等,不同意者可以退票。文中所指的「被迫」是指觀眾與劇組是雙方合意下的被迫。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寶島一村》不僅是一部關於眷村的戲,更是一場關於「如何再現歷史」的劇場體驗。它讓觀眾在回味與疑惑之間,重新經驗歷史作為一種活的行動——可被身體感知、也可被再度想像。
11月
14
2025
《了解了》有以表演者本身精湛實力收服觀眾的讚嘆,也有在觀眾佈下的陷阱裡努力存活下來後的拍手叫好,段子《ABC》結束得無厘傻氣,觀眾仍報以客氣禮貌的笑聲作為回應。
11月
12
2025
然而刺激越是強烈,亞洲就越是被概念化與抽象化。以小吃攤為中心的雙層設計,更強化了「亞洲作為他者」的舞台效果。當兩位食客上前,他們碰到的不是在乙支路三街或者西面經營布帳馬車的某位南韓大叔,而是旅外已久、表演資歷深厚的Jaha Koo。
11月
07
2025
當所有藝術形式都可自由融合,馬戲若不再以其獨特的身體語彙說話,終將在劇場化的潮流中被同化。而《奔》的美,在於它如何赤裸地呈現了這個時代的疲憊與矛盾——亦讓我們看到馬戲正奔跑於兩個極端之間:渴望成為詩,但也害怕失去根。
11月
07
2025
兩個移動遊走式演出,不約而同皆以環境為主角,由於人的行動及介入而構成新的意識邊界:直視早於人類存在的世界,裸裎人類存在的本質。劇場創造了一場集體在場的無人地帶,讓人重新體驗:為何是人?因何而活?
11月
06
2025
《2064:奧運預演》誠然是一個較為「獨派」理想主義式的想像。能夠處變不驚、能夠包容異己,甚至在坦克出現時人民會齊心擋在槍砲之前。除了作為「他者」的 Ihot,以及最初搶評審席的辯論戲碼之外,少了些較為矛盾或對立的聲音。
11月
05
2025
《2064:奧運預演》並無意處理上述現世預言般的想像,因而讓「未來」成為「不可能的現實情境」之代稱,藉由翻轉不可能為可能,將現實世界因「幾乎不可能發生」而缺乏著力點的諸多爭論搬上檯面。
11月
05
2025
我們似乎看見一種政府社區大學和民間的力量集結凝聚的可能性,這似乎就是社區劇場未來發展的一條重要的坦途和路徑
11月
03
2025
為了活下,舞台上的「我們」不斷溝通、搶奪、逃離、追尋;而當重組一再失敗後,我們將發現自己依舊是重組之前的我們。實際上,在單純為了活下去之前,「我們」並未真正存在,只是被欲望與想像拼湊出的幻形。
10月
31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