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許美惠 (2023年度駐站評論人)
明華園戲劇總團(以下稱明華園)以《青蟬》作為國立傳統藝術中心2023年「看家戲再現」的劇目,改編自民國四十年代的十天的連本胡撇仔大戲《母性愛》(原名《母之罪》,由明華園創團團主陳明吉改為《母性愛》)。編劇陳勝國將十天連本戲濃縮為一晚的精華版,欲將主線集中在女主角曲青蟬(陳昭婷飾演)與皇帝(孫翠鳳飾演)上。舞台美術以古樸色調的精緻手繪布景為主,音樂以傳統曲調打底,配器熱鬧但不過份花俏,換場節奏也發揮了明華園的特長流暢而不拖沓,整體觀之宛如打造出復刻當年風華正盛的內台歌仔戲,似可讓人親炙胡撇仔風華。
十天連本戲要濃縮為一集誠然不易,雖說「胡撇仔」通俗奇情、天馬行空,因此劇情上有些跳躍斷裂不足為奇,存在功能性的人物、交代式的台詞也算無可厚非;但既重新整編,是否在整體合理性的推演上應做加強?例如「隨時會出現」的人物,雖然常出現在武俠式的胡撇仔,但通常目的是為使情節緊湊而為之。若角色是文人、官員、皇帝等身分,任意來去突然現身,則會顯得違和,例如楊廷和突然地出現在閱卷現場、皇帝一路尾隨青蟬揭破身世之謎而不被發現等等,都應可做更細緻的處理。
而既濃縮為一集之戲,擷取主線揚棄其他支線也甚為重要,劇名為《青蟬》,劇情簡介中也書寫「聚焦被母親遺棄的女主角曲青蟬受命運擺布的多舛人生」【1】,但青蟬自與父親失散後再出場已然成為(至少四品)的女官,深受皇帝愛寵,一路當上國母,只見順遂未見多舛。這其間缺乏青蟬為何能成為錦衣衛女官的情節敷演(當然從劇情交代中我們可知或許是因義父的緣故,但女主角成長的心路歷程及努力則隱而未見);也未知青蟬對母親行為的認知與情感轉折,劇末能接納母親的理由在哪裡?而青蟬一開始不能接受皇帝示愛且心有所屬,但後來得知愛人是親弟後,為何旋即接受成為國母?這些可予演員表現的篇幅卻反而多是輕輕帶過,「青蟬」作為本劇第一女主角的支撐較顯薄弱、甚是可惜。一體兩面的是,精華版的《母性愛》,僅展現在第一幕母親欲拋夫棄子另攀富貴門時,對二子尚有一絲留戀,而後關注的重點都在如何博取丈夫歡心,殺人動機也與子女無關(例如創造個殺死寧親王是為了讓他不要成為子女仕途的障礙之類的),而在犯罪事蹟披露後明知會因此連累子女,甚至為此來個否認親緣自盡謝罪都沒有,實不知子女為何突然接納了這位為求榮華富貴不顧自己生死的母親?
青蟬(明華園戲劇總團 提供/攝影蘇楷媜)
另外,胡撇仔戲雖然的確具有綜藝特質,但綜藝化的表演,目的既是要取悅大眾,自然也反映著當時大眾的品味取向;而在七十年後的今日,「性騷擾、歧視」等議題爭議正盛,走進劇場的觀眾,還能/還應該接受把「皇帝職場性騷擾」當成「多情帥哥自風流」的浪漫想像嗎?還能/還應該接受針對女性身材當作嘲諷的笑點嗎?胡撇仔戲對於擷取流行文化入戲一向敏銳又敏捷,但卻仍悠然入戲,這是否能從「胡撇仔傳統」來一言蔽之?應是值得多想一下的議題。
《青蟬》由明華園當家小生孫翠鳳領軍飾演皇帝一角,個人魅力仍然是本戲重要的支柱之一。飾演曲青蟬的陳昭婷表現沉穩大度,情緒表現上的細節自然得宜也頗具渲染力,例如與母親在國宴相見時的複雜情緒、端午返家與義母互動實的真切誠懇,或是審問生母時的激動壓抑等,唱腔也更見穩定,但在某些咬字發聲處仍略有唇形放不開的感覺,會導致某些字聽起來含糊,應是可再加強之處。晨翎飾演貪慕富貴的寧親王妃,戲分吃重表現稱職,但唱腔略顯不穩較為可惜。桓蒲藤屬文生,由李郁真演來無論唱念或情緒均甚見穩健;陳守正一角(後出家為棄佛和尚)前文後武,王婕菱唱作俱佳層次分明,可見多年的功底在台上是演員最好的後盾。
整體而言,《青蟬》作為看家戲再現的劇目,以舞美重塑了內台胡撇仔風華;以結果觀之,也不啻是提供給新世代演員一個磨練自我的平台。但時代在變、演出的性質在變、觀眾的屬性在變,究竟看家戲跨時代再現時,該傳承的是形式還是藝術內涵?該保留的和該變革的如何拿捏?是一道不易回答卻又無法迴避的課題。
註解:
1、臺灣戲曲中心網站
《青蟬》
演出|明華園戲劇總團
時間|2023/06/03 19: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 大表演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