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在藏人心目中,已成至尊度母的化身,而支持佛教的吐蕃國王松贊干布,在藏傳佛教中,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在二人都已神格化的今日,如何講述文成公主的故事,又不致流於一味謳歌贊揚,是編劇的一大挑戰。(《文成公主》開演前即插播一段第十七世大寶法王對文成公主的說明與對此劇的祝福,身為虔誠佛教徒的唐美雲想以此劇致敬的心意不言而喻)。文成公主的形象雖稍嫌平面,仍有一些人性片段。例如,在劇中入境隨俗、以織布草藥教化百姓的文成公主,贏得舉國上下喜愛稱頌,貌似熱鬧繽紛,她在劇末卻領悟到來自尼泊爾的尺尊公主仿若其鏡中影,(導演亦有一景安排二人相對而立的鏡像對照意象),尺尊在劇中近乎無言的寂寞形象,似也點出歷史上對於文成公主的描寫微乎其微,她在正史上其實是無聲沉默的存在。
文成公主的故事,也是一章佛教西傳史。佛教在當初是個外來宗教,而今日西藏儼然已是佛教聖地。因佛教勢力進入西藏所引發的新舊宗教之爭該如何描寫?面對舊秩序的改變,之前吐蕃所信奉的苯教及其世界觀的崩解,在地人士必會有所抗拒,編劇安排兩位反派角色:老臣代表一般保守勢力,而另一臣子之所以與異邦勾結,主要原因即是出自對苯教信仰之護衛。編劇關注到這部分的文化衝突,或許可以再多加入在地的角度去書寫,更增其深度。
舞台與音樂的藝術表現,適時沖淡了此劇的宗教色彩。舞台搭配著影像設計,以湖面映影的方式,表現高原壯闊開闔的氣象,時而繁星浩瀚,時而群山靜謐。音樂十分動聽,成功融合閩、藏、西洋管弦樂。開場與轉場之間穿插著仁增卓瑪高亢嘹亮的藏歌,召喚民族幽情。管弦樂則多出現於背景音樂中,渲染戲劇氣氛:例如當城中某個婦女控訴公主乃邪魔索命時,這一段的音樂即透著詭魅,而公主敘述夢魘一景,編曲以銅管樂製造戰爭的可怖。管弦樂的加入與傳統編腔並無扞格,兩者調和甚佳;編腔保留且發揮許多歌仔戲常用的曲調。個人最喜歡的一段是公主在松贊死後引發的感喟,此處許秀年幽幽唱著【七字】,簡單配上幾聲簫,繁華落盡見真淳。另外,以奶茶的發明比喻漢藏融合一段,同時展現松贊胸襟之開闊包容,這段編腔唱來,竟有一種旖旎婉約的情味。
演員的表現亦可圈可點。唐美雲的松贊大器爽朗;客串的王彩樺很有喜感又不致太搶戲,身段柔軟嗓音亦佳,但在老年階段中,許秀年、小咪的聲腔動作皆隨之轉變,表現出歲月變化的層次,更顯專業功力。幾位主要大臣亦沉穩稱職。倒是大量的群眾演員有點浪費了。此劇一開始就以五十人左右的陣仗作為公主的送親隊伍,但不知是否因為排練時間不夠,大批人馬的動作不太整齊,他們似乎想以肢體表現路途顛簸,卻有點令人不明所以。類似問題也出現在公主哀嘆生死一景,上舞台的緩緩移動的人影似想做出生離死別的人生百態,形體卻無法有效傳達意象,頗為可惜。
收尾的方式很巧妙。戲原本已經有點過長,在松贊戰死後,又出現數年後老東贊成了另一個保守派而主戰一段,心裡不禁有點焦急,如此發展莫非戲要演到十一點?結果下一景又是多年後,老年的文成公主與白頭宮女回首當年,將之間的血腥煙硝以閒聊的方式輕輕放下。文成公主遣她的侍女們回唐歸老,自己則選擇留下。最後,得道的松贊前來接迎老年的文成公主,「妳的夢已經醒了」,浮生若夢,夢醒時分也是離開塵世之際。上舞台中間打光,只見二人走入光芒萬丈中,留下一片白茫茫大地。此處蘊含佛教精神,又沒有太多說教,諸如此類的處理,正是戲劇之所以吸引人、打動人之處。
《文成公主》
演出|唐美雲歌仔戲團
時間|2015/09/24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