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小我而仰天地《文成公主》
Oct
07
2015
文成公主(張震洲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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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慧玲(2015年度駐站評論人)

唐美雲歌仔戲團今年六月甫推出新戲《春櫻小姑─回憶的迷宮》,不旋即,九月又再製規模更宏大的《文成公主》,在國家劇院宮閣般舞台上,動員近百人,考據逼真、造型繁複多彩的服飾與舞台布景道具,加上藏族歌手、男低音,中西配樂與文武場、歌舞,每一堂景無不讓人盡收視聽之美,並兼領略藏文化風情。一開場,第十七世大寶法王錄影贈言即讓此劇沐佛光於其中;觀全劇,仰山川雲漢、睹白駒過隙,歷史劇常見的風雲變色如歌行板,悄悄滑過,最終雲霓霞光,天地圓滿。雖說戲的初衷依迴著唐/蕃、家/國、政/情、男/女等可能牽連的巨大衝突元素,但收束於最後一景:文成公主與吐蕃王松贊干布於銀白雪地間走向消逝於視線的無垠光點,此劇最終成就的,或許是更浪漫主義式的「松贊干布與文成公主」大愛。

文成公主何許人?唐朝與昔稱吐蕃的西藏曾有何歷史牽連?唐遣文成公主和親、文成公主重現於今天台灣2015年的歌仔戲舞台上,為的是向觀眾傳遞什麼訊息?作為歷史上唐蕃之間重要聯繫人物的文成公主,舞台上是一名秉性良純、心無怨嗟的青春少女般仕女(許秀年飾),她登場亮相,音樂給予的是平和輕快曲風,只見公主快速碎步移向舞台中央,顯得毫不遲疑的迎向她未來將面對的距長安三千公里遙之異地雪國歲月,伴隨身邊的侍女三娘(林彩樺飾)更一派天真與搞笑,此一基調一以貫之直至劇終,塑造了文成公主一心為唐蕃共榮、移情移性認同藏文化的形象。不論歷史考據有多少反證,人物塑造本就是編劇親為,文成公主過於平和的性格雖說有美化之虞,但可挑剔的卻不是正面寫法的問題,而是作為劇名,文成公主的視角並沒有被貫徹,作為異國政治婚姻、作為女人、作為往後寡居三十餘載於吐蕃的漢女子,文成公主理應有更多感懷,可借由她口傳達全劇題旨(和平?信仰?愛?命運?),然劇本布局讓文成公主成為敘事軸線裡的貫串人物而已,殊為可惜。

相對的,卻也有得分。唐美雲扮演的松贊干布,面對迎來的唐公主,瀟灑倜儻如夢中王子,在第二場議論國事大帳內,他與諸臣之間的辯論、展現的氣勢,帶出唐蕃文化(尤其是藏土宗教與佛教移入)衝突,以及隨後與文成公主漸衍深情的內心情感變化,表現幅度層次分明,人物性格掌握嚴絲合縫,國事家事之間,具現一個營造吐蕃帝國,夾處於各國政治勢力既非傲慢也非怯弱的英主形象,全劇的戲劇衝突反而更集中於其身上。此一人物塑造,讓文成公主的無悔有了絕佳理由,劇名改稱「松贊干布與文成公主」倒更切合題旨。

文成公主入藏,史書記載多揚功讚名,但實際上「事件」不多,可被編排的故事有限。編劇在文成公主教藏人織布植米種種「教化」功績上,加入宗教衝突,更在「夢魘」一場,間接控訴戰爭殘暴,毀傷家園百姓,以此凸顯女性/母性追求生活與生命價值遠高於政治利益的觀點,此一「反戰」形象,音樂設計上以慷慨激昂管絃大作相和,頗有歌劇渾厚況味。最後文成公主獨立滄茫,亦有回視吐蕃帝國幾番起落之個人視角。只是,這些視角均點到為止。編劇匠心營造,既有政治軍事朝內朝外爭戰,亦有藏人藏土生活描述,為了這些大場面,導演動用人海陣勢,編配歌舞,不論戰事、藏舞、荷鋤採粿舞,都盛大綺美,場面節奏加速了敘事流動,過於平板的故事線因此不致沈悶,安靜下來的男女主角唱段也因此有了抒情餘味。

無論如何,《文成公主》藉唐蕃文化互融,佛法入藏等基本歷史線索,將歷史劇的考據與省思,化為人間愛。為了傳遞藏文化風貌,製作大費手筆,視聽景觀或不下於實境戲,然耗資亦可想而知。但為何一個民間歌仔戲團必須如此努力不斷以劇院級新戲撐出品牌?如此商業製作的規格大戲又該放置於台灣市場哪個位置──當它永無回本的可能?台灣歌仔戲大者恆大,小者恆小,已成規律?製作、補助、市場三方迴圈永無寧息之日,過大的製作不盡然耗盡元神,台灣歌仔戲靠著信仰──外台靠廟會,內台靠電視宗教台──市場依舊撐著,《文成公主》或是這股民間力量再次彰顯的實例。看唐美雲率名角神采奕奕,風華萬種,演技更加自信自如,我相信,不論多辛苦,歌仔戲都能生存下去,因為來自民間的被民間所保護,自有一套規律。如佛法庇護眾生,唯愛與信仰得以致之。

《文成公主》

演出|唐美雲歌仔戲團
時間|2015/09/24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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